当前位置 首页 船帮老大 第107章 喜悲迭承

《船帮老大》第107章 喜悲迭承

作者:一剑封喉 字数:3299 书籍:船帮老大

  

  又是一年春发生。

  柳丝儿蘸着春阳,经暖风轻摇,以蓝色天幕为布,描绘一派春之明景。

  大地是欣欣的,花儿啊,草儿啊,都跃跃欲试了,窜出土,鹅黄中带些虚弱。

  但春天终是挡不住的,一寸寸地发生,一点点地渐变,花草的芽儿,一刻一刻地,近乎于凌江、虚水河里的波纹之色,绿得喜人了……

  同小草一样窜冒而长的,还有志凯的胡子。

  志凯在洗脸的时候,掬了一水,忽然就在脸盆里,看见了自己唇上爬出的胡子:用指头在鼻子下,划了那么一下,感觉胡子绒绒的,细而软,像野桃上的毛毛。

  爹说过一句玩笑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现在好了,嘴上总算窜出胡子了,以后若再有谁奚落自己是小娃时,自己便可辩驳之,说,我是大人了哩!

  志凯却没有为此有任何的欣喜,反倒闷闷叹了一声……

  爹的胡子好长,长得有些吓人!

  爹说过,日本人一天不被打败,他就不剃掉胡子。

  可是,爹的胡子要留蓄到何时呢?

  乐州来了美国人的飞机,那飞机上绘着大鲨鱼的样子,爹说,他们是飞虎队,专门在天上对付日本人的飞机。

  自此后,日本人不敢再来乐州上空,人们得以消停。

  可战争没有结束,谁晓得,有一天日本人会不会从陆路、水路上,打到乐州来呢?

  爹的胡子呀……

  正如大地上窜冒出的草儿,不大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志凯嘴上冒出了胡子,卢家大院的人,也没人怎么去留意。

  再过小半年,便是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卢家大院的人们,都在筹谋着,准备着,要好好地给老夫人过个寿。

  如今的卢家大院,真正姓卢的,其实只有两个人了,卢芸凤,卢芸霞。

  芸霞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二老太太操心着这事儿,芸凤和禾巧、秋云,也都操心着,当然,陈叫山更也操心着,惟独芸霞自己,不紧不慢的。

  后来,陈叫山在古路坝教国术时,从一位同学口中得知,芸霞和联大的一位青年教师好着呢!

  那教师人不错,斯斯文文的,戴一眼镜,镜片背后的目光,透着智慧的光。

  因于此,从小大大咧咧,爬高上低的芸霞,变得温柔贤淑起来,就连吃饭时,禾巧都笑她:捏着筷子,在碗里数米粒哩。

  陈叫山找过那教师,聊起与芸霞的事儿,那教师说,国殇在,暂不提婚期,日本人被赶走了,便操办……

  陈叫山想了想,觉得人家说这话,也对!

  二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既欣然,又纠结着:闺女养大了,终究要嫁人的,可能在娘身边多陪一天,那也是多一天的幸福呀!而幸福的同时,偶尔又略略担着心,仿佛闺女多大一天,就多了一点嫁不出去的小小风险呢!

  倘若芸霞有一天出嫁了,去了夫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整个卢家大院,就是一个卢芸凤姓卢……

  是的,如今的卢家大院,实际上讲,已然姓陈。

  愈是如此,陈叫山对老夫人和二老夫人,越发地孝顺,越要将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办得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

  离寿辰还有小半年呢,陈叫山便将禾巧、芸凤、秋云、芸霞、各客客首们,全都聚在一起,商讨今年这大寿如何办……

  众人正开着会,老夫人却如有先知一般,竟拄着拐杖,在丫鬟下搀扶下来了。

  老夫人一来,大家自然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讨论了,陈叫山便拐了话题,“哎,对了,堰沟河那边清淤的事儿,冯客首你们那边弄得咋样了?”

  冯客首是老实人,猛被一问,竟不晓得怎么接话,老夫人却倒接了,“叫山,莫拐话了……我说,过啥寿哩?瞧你们一个个,各有各的忙,操这闲心干啥?”

  “好了好了,都忙去吧……”老夫人淡淡笑着,望一眼陈叫山,“叫山,跟我说说话……”

  屋里只剩下陈叫山和老夫人两人。

  “叫山,你们商量来着,要怎么给我过寿?”老夫人笑着说话,笑得咳嗽了。

  陈叫山为老夫人抚着脊背,“娘,我想呢,今年请西京易俗社的戏班子过来,唱上九天大戏……另外,寿筵菜品也弄细些,请柬我最近正在排,要我说,今年席口大,就放校场坝上开……”

  老夫人闭着眼镜,连连摆手,原本笑着,眼睁开了,却是唏嘘无限的神色了,“叫山啊,弄再大,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娘……”

  陈叫山正欲辩解,正欲表述观点,却被老夫人打断了,“唱大戏?谁坐着专心听?时局乱,年月不好,就是面上闹热着,心里头都揪得紧哩!算啦,我说算啦……”

  “娘,一码归一码……”

  “叫山,你是顾面子的人,你心里想的,我都晓得……”老夫人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手里的念珠,数得悠悠慢,伴着吁气,“想当年,你为啥没在洋州城落脚,也没赶梁州去,偏就在乐州城留下了?这是缘!”

  陈叫山的目光,也随着老夫人的目光,并行了去,齐齐看窗外的天,仿佛那方方的一抹天空里,有太多往事……

  年馑,逃难,济粥……

  宅虎,囚困,断头饭……

  诵经,民变,恶疾……

  卫队,阴谋,取湫……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夫人收回目光,转而落在陈叫山脸上,“虚水河流了多少弯弯,要进了凌江里,凌江流了多少弯弯,要进了长江里,长江呢,又还是进了海里,这都是缘!”

  “娘,你说得是……”陈叫山兀自微微点头。

  “昨个夜里,我做了个梦……”老夫人说,“恩成在跟我笑,芸香在跟我哭,老爷在骂人哩,素芹在唱戏哩……”

  老夫人一气说了卢家四位亡故人,陈叫山瞬间唏嘘,竟无言去应……

  “恩成笑够了,跟我说:娘,你心狠哩,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就下得去手啊?我跟他说:恩成,不是娘狠心,是你狠心,你狠心逼叫山哩!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只有娘,才能送你走啊!你怎就糊涂,让叫山难做人……”

  窗外一阵春风,拂了老夫人的白发,一缕搭下来,斜于眼前,陈叫山看去,见老夫人眸光,映着白发,银亮亮,而脸上却分明又是笑容……

  “芸香她哭毕了,也跟我说:娘,我谁也不怪,就怪你,你灭了四条命哩!我就说:芸香,你怪得对,从一开始,我就错,一直错下来了,收救不住的,迟早有这一劫……”

  同样,陈叫山无话去应接,默默咬了咬牙,视线落在屋角衣帽架上的毛巾,想拿给老夫人,去拭眼睛,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妥……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老夫人要么不会流泪,要么,流了,不会去擦,任其流的……

  “老爷他骂我,骂我多少年来,揽事多,管得宽,心****,凡事察根节,从不留一线,卢家百年,从没有我这号的女人……我回了他:对哩,我是揽事多,管得宽,心****,凡事都察根节,从不留一线……我伤了人,驳了面子,难为别人,又难为自己,我是自找的苦吃!这是命,命啊……”

  “还有,素芹在唱戏,唱的是西厢记,唱了几遍了,才跟我说话,她说:我蒋素芹,没有福分,没有给卢家生一儿半女,做了鬼了,也无颜对卢家先人。我给她披了件衣裳,我说:素芹,你多心了,卢家祠堂里,有你的牌位哩!你有怨,我晓得,要怨就怨我,都是我的错呀……”

  老夫人兴许觉得自己说的多了,陈叫山又无话可应,反显得冷落了,手里的念珠,一停,笑着说,“叫山,人老就嗦了……”

  “娘,你说话我都爱听……”陈叫山为老夫人倒了杯热茶,端过来,躬身,放茶,双手渐收回,迎面退步,重新坐回椅上……

  老夫人看着陈叫山这般恭敬的姿态,从他长长的胡须,额上渐生的几丝皱纹里,唏嘘着时光不留驻……

  “奶奶,爹地……”

  陈叫山正与老夫人坐着喝茶,忽听志雁的声音传来,两人转头看,志雁穿一身带蝴蝶图案的花裙子,从一团阳光里蹦跳着进屋了……

  一进屋,志雁变戏法似的,从身后亮出一个绒布靠垫,蹦跳着,到了老夫人跟前,要老夫人身子稍前倾,而后将绒布靠垫,垫在了椅背上,“娘说这儿的椅子太硬了,奶奶坐着难受……”

  老夫人笑得满脸花,故意身子一前一后地动,感受着绒布靠垫的舒服,伸手摸着志雁的辫子,轻轻捋,“志雁,跟你娘一样俊,瞧这辫子,绸儿似的……”

  志雁得意了,看向了陈叫山,故意将嘴巴撇着,脑袋歪了,使自己的辫子直直垂了,且悠悠晃,“爹地,你的胡子长,还是我的辫子长?”

  一提胡子,陈叫山和老夫人都瞬间凝然了,但仅是一瞬,陈叫山便笑了,“长是一样长,但志雁的辫子长得快,爹的胡子长得慢,要不了几天,志雁的辫子就长过爹的胡子了哈……”

  老夫人拉志雁坐在自己身边,“志雁,近来读些什么书?”

  志雁眉一皱,严肃起来了,眼睛朝上看,眼珠子里白的便多,黑的便少,“嗯,有《东坡词》、《女经》、《朱子家训》、《楚辞》,对了,还有《华夏简史》……”

  “你哄人哄到奶奶跟前了?”陈叫山板了脸,“我不晓得你么,读书一目十行的,不入心,你是牛吃桑叶图多哩!”

  志雁不高兴了,觉得爹爹太不顾忌她的面子了,便将头朝老夫人的怀里靠去,避了陈叫山的视线……

  “志雁聪慧得很,读书最有心,别人不晓得,奶奶是最最晓得的了……”老夫人抚摸着志雁的辫子,瞪一眼陈叫山,转回目光,将手里的念珠一撩举,“来,志雁,给奶奶背个朝代谣……”

  志雁一下兴奋了,似要在奶奶面前表现,且给爹爹一个回击,便索性站了起来,身子站得端端,并将两条辫子,也拉得顺直了,裙摆也拍平妥了,大声背了起来

  开天辟地有祥时

  三皇五帝无永日

  盛朝自有明君在

  末世怎论忠将义

  上古混沌火取木

  狩猎耕田始族居

  夏商青铜堪生熠

  周王兵戈燃一炬

  群豪并起列春秋

  英雄战国各起势

  …………

  志雁一气背完后,高昂着头,小鹿一般跳着走了……

  老夫人望着志雁的背影,渐渐远了,拐一墙角,直至看不见,用手轻抚背后的靠垫,兀自喃喃着,重复着朝代谣的句子

  五代十国轮回转

  南唐后主阶囚苦

  陈桥却杀回马枪

  杯酒一释兵权入

  盛朝大宋分两截

  汴州杭州京易地

  …………

  “叫山,我说,过寿的事儿,你们就别忙乎了……”

  老夫人站起身来,将绒布靠垫抱在了怀里,语声变得唏嘘,边说边朝外走去,“该来的来,该去的去,隋是杨,唐是李,宋是赵……这都是缘!国如此,家如此,人如此,都是缘,都是缘呀……”

  …………………………

  是日清晨,天尚未全亮,陈叫山正坐在桌前,手执鼠须笔,书写着老夫人七十大寿的宾客名册,老夫人的随身丫鬟翠红,忽地急慌慌跑来了,哭着喊,“先生,先生,老夫人她……她……”

  翠红的话,断了,说不下去,但,眼泪说明了一切……

  饶如此,陈叫山猛跳起来,一扔毛笔,疾步跑了出去,大喊着,“柳郎中,柳郎中,柳郎中……”

  老夫人去了……

  寿终正寝。

  柳郎中流着眼泪,跪在老夫人床前,探触了老夫人的鼻孔,喊一声,“老夫人……”便哭得再说不出话来……

  屋里跪倒一大片人,眼泪如雨,滂沱下……

  陈叫山哭一阵,抬了头,跪行至老夫人身前,细一察看,见老夫人右臂靠床内,右手里捏着那串念珠,大拇指恰恰卡在念珠的佛头之上……

  “娘……”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