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脱下公主服时,青瑶心里有一丝丝懊恼,怎么就不能多穿会儿呢?
第二日早上起来后,却见刘府的人拿着些薄荷分发,说是他们大少爷早上专程带人去县城药铺采买回的,给大家带着提神醒脑,解困除乏的。安宁从宫中带着有上好薄荷香油,自然不用,青琼喜孜孜地去领了三份给自己和红姑青瑶,说道刘良行那人倒是个实心人,咱昨天不过随口诓了几句,他倒记在心里,还特意给大家买来这个。红姑打趣她说,那到时就替她找个乡下农夫姑爷,心眼更实在,臊得青琼红了半天的脸。
户部侍郎刘敬业大人是已经五十好几的人了,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第一日出门是皇上选的时辰,违背不得,昨日一天折腾,他也累得够呛。从第二日起,便与安宁商量订下,每日卯时三刻起床,用过早膳后,打点好行装,巳时才出发,午时若是经过市镇就停下来用个午膳,歇个脚,若是在郊外,就用自备的干粮。酉时一刻便到路上驿站休息。
安宁巴不得路上慢点,可以看看风景,自然应允。
刘良行却暗暗叫苦,本来计划十几日的行程,估计至少要走上二十多天了。他着急,不是因为他想急着成亲,而是拖着这么长的队伍行走,实在操心,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刘府大总管刘大勇在迎公主出宫,完成交付银两的使命后,跟着队伍行了两日,便极不耐烦,找个由头自己带着四个心腹家丁走了,说是先回府,他可没那么老实,一路大酒大肉,眠花宿柳,自去快活。刘良行明知如此,但也劝阻不得,再说自己确实也甚是讨厌刘大勇,便由他去了。
这管家刘大勇是刘府大老爷刘有德从小的跟班,刘有德是家中独子,他爹刘光宗虽还算本分,但对这独子难免骄纵,自己又长年走南闯北,疏于管教,所以这刘有德打小便跟那富家纨?子弟一般,养成了诸多不良恶习。刘光宗和老婆银杏在世时,刘有德还有所收敛,等爹和老婆都去世了,刘有德终于掌了家中大权,本性逐渐展露出来,这管家刘大勇对这个主子底细是一清二楚,之前就帮着刘有德遮遮掩掩,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刘有德当家后,他摇身升为总管,更是无所顾忌,为虎作伥,和刘有德沆瀣一气,相互引诱着比以前坏上十倍。
刘有德甚为好色,年轻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后娶了银杏,他爹总觉得攀上朱家,虽然只是个义女,但也是莫大荣光,所以一直不准他纳妾收房,刘有德只能在外面偷偷拈花惹草,银杏生了一双儿女,女儿较长,早已嫁为人妇,现在家里也是只有刘良行一个独子。
刘良行这位大少爷,自从爷爷和母亲相继去世后,在刘府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阖府上下没什么怕他。银杏在世时,极重一双子女的教育,两个孩子都没有染上他爹的恶习,本性纯良。所以刘良行对他爹的许多作为极不认同,刘有德对这个儿子也甚不喜欢。父子关系不甚亲睦,加上朱家的关系,刘有德总怕儿子渐长后要掌事分权,对这儿子更是时刻提防,只准他儿子读些四书五经,不准他儿子触碰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在银杏去世后,更把儿子身边几个忠心的老仆相继打发走了,只留两个少不更事的小书僮。刘良行秉性淳厚,不忍做那父子相争之事,一直忍气吞声,总想着,虎毒不食子,他爹只是娘不在了,没人管,被那刘大勇引诱坏的,但盼一日,他爹能良心发现,父子修好。
对于他的婚事,刘良行也深以为不妥。他很知道自己家几斤几两,靠朱家的关照,这些年来虽然赚了不少钱,但毕竟只是商贾之流。吴国虽是小国,但毕竟是一国,他们凭什么跟一国公主结亲?表面上是吴国缺钱,可三十万两银子真的就能买一位公主?除非那吴王发傻,或是这位公主有什么问题。跟公主结亲,表面听得好听,若相处得好便罢,如若不然,招来泼天祸事,可就悔之晚矣。毕竟一家之力如何与一国之力抗衡?但这些,他只能埋在心里,无法跟他爹沟通。别说他很少见到他爹,就算见到了,他爹也根本不会听他说什么。所以,刘良行这些天是愁眉不展,一心只盼那公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好。
而安宁公主又是什么心思呢?
吴宫人知道,安宁的相貌是个秘密,但吴宫人不知,安宁的真实身世是个更大的秘密,安宁对于自己的身世是清楚的。安宁公主的母亲丽妃艳绝天下,但红颜薄命,身世坎坷,多逢不幸。对人间冷暖,世情百态,感受得清晰而痛楚。于是,她对自己这个唯一的骨肉,更是疼爱,打小便将自己觉得最有用的道理教给安宁。她对安宁最大的期许便是让安宁离开吴宫,到民间做个普通的女孩子,嫁个真心对安宁好,又能保护她一生周全的人,平安一生,便是大福了。
但安宁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从未踏出宫门半步,她牢记着她娘的每一句教导,但要怎么做,她此刻还不是很清楚,也没法想得清楚。
此刻,安宁心情不错,正端坐在车上,一面透过窗帘偷偷打量着窗外的风景,一面听伴在身旁红姑,给她讲解着民间风土人情。
“那有两个弯弯角的是水牛,对吧,红姑。”安宁道。
“对,公主好记性,昨日看见过一回,就记得了。”红姑道。
“那水牛背上怎么没有牧童?我看宫中许多画上都有的。”安宁道。
“哪能时刻有牧童坐在水牛背上?只有在牛干完活了,才让那些小孩子把牛牵去放牛的,公主。”红姑道。
“哦,我这些天可真开了眼了,见着了水牛、黄牛、活鸡、活鸭,还有大白鹅。”安宁拍手笑道,“以前在宫里,活的除了八哥、孔雀那些鸟,就是马呀鹿的,哦,还有笼子里的老虎狮子熊那些,可没见过这些,见到时可都是煮熟的了。”
“要是随处都能见得着的东西,也就入不得宫了。宫里那些猛兽要是跑进这大道上来,可就乱了套了,会吓死人呢。”红姑笑道。
第一卷 第十三章 庙遇
正笑着,前面队伍有些小小骚动,向前打量,原来是几只猪冲到队伍中间,众人手忙脚乱赶了半天,那猪只是乱窜,还是后面赶来的农人踢了几脚,把那猪赶了回去。安宁看着有趣,道,“那猪长得肥头大耳的,倒是好笑。只是身上一身泥,太臭了。”
红姑道,“它身上虽臭,肉可是香的!这猪还不算太肥,要养到冬天过年时,那才叫肥,才杀了来吃呢。”
“红姑,那你家过年也杀猪吗?”安宁道。
“当然要杀啊。”红姑忆起了小时在家的情景,“冬至了就杀猪,要腌鱼腌肉打?粑,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得了,当时虽然我年纪小,也是要帮忙的。”
“家里好吗?”安宁道。
“好,当然好。哪里好都比不上家里好。金窝银窝都比不上自己家的狗窝。”红姑道。
“那你怎么入宫了?”安宁道。
红姑神色一黯,道,“那年夏天,雨下了一个月,家乡遭了水灾,房子没了,地里的庄稼也全冲毁了,家里没得活路,爹娘只能带着我们逃到城里讨饭吃。”
红姑想起了那时,爹娘为了活命,只留下了两个兄弟,把两个妹妹卖给了不知哪家大户,现在也不知流落何方,只有自己,因为年纪较长一点,还算伶俐,被宫里的人看中,买进吴宫。
“红姑,我不该问你的。”安宁歉然道。
“没事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淡了。”红姑笑道。“我算命好的,进了宫,总算有饭吃,有衣穿,还有大屋子睡。”红姑想着,若是乡下的日子好过,兄弟也不会托人打听到她,又将亲闺女青瑶卖入皇宫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走呢?”安宁道。
“等公主您完婚了,一切都安顿好了。您再安排我和青瑶离开了吧。”红姑道。
“嗯,到时红姑你跟我说一声,我就来安排。”安宁道。
俩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安宁想,每个人终究是要有她自己的生活的,自己终归是要独自面对生活的。娘常说,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女子命运更是不可预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
红姑想着,离了公主,老家那是回不去的,也不敢回去了,父母早亡,和兄弟们离散多年,感情也淡了。再说带着丽妃赠她的那些东西,兄弟们知道了肯定要来分的,没的操那个心,整日吵闹。自己不如找个小镇住下,替青瑶寻个好女婿,自己也算收个半子,做点小买卖,或是买些田地收租,做个小康之家,过几世想也够了,等青瑶生儿育女了,自己也能含饴弄孙,老了病了也有端茶倒水请安伺候的人。
忽听得外厢里青琼一声惊呼,“好大的湖!”
打断了二人的思绪,她们也往窗外望去,瞧见来到湖边,那湖域广阔,竟是一眼望不到边,清波粼粼,天青如镜,湖天远远相交一线,观之令人神清气爽。湖上有不少扁舟穿梭,远远看着是在撒网捕鱼。
青琼早已按捺不住,道,“公主,我下去看看,打听下这是个什么湖?”
“去吧。”安宁话音未落,青琼已经连蹦带跳地下了车。
过了半晌,青琼才跑回来,她跳上车,抹把汗,摘下面纱,圆圆的脸蛋绯红着,跟春天的水蜜桃一样可爱。眼睛亮亮的,兴奋地说,“原来这湖叫彭蠡泽,不过当地老百姓管它叫宫亭湖,因为这湖旁有坐宫亭庙。据说这湖下面还有个县镇呢,叫海昏县,以前很是繁华热闹,很早以前,这湖可没什么大,可后来,湖水越来越多,湖不断长大,把县城都给淹了,倒反倒上高处的吴城镇繁华了起来,人就说,‘淹了海昏县,出了吴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