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身边的她,永远笑得那么开颜,眼神清澈得如同皎洁的月光,不染一点凡间的忧愁。岁月对她格外宽容,只留下些许淡淡痕迹。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更是母亲的生日。
等着曾祖父母、祖父母到来后,按规矩行了大礼,再接受祝福与礼物。
朱兆年每到这时候总是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当年还担心小莲子无法生育,可眼前,她居然给朱家生了四个孩子!现瞧着四个孩子一字儿排开,个顶个的俊秀俏丽,真是老怀宽慰。
老大朱明心不消说,一生下来,整个朱家都沸腾了!这丫头简直就是全家人的宝贝,都不知该怎么宠好。
时隔一年,怀上老2时。朱兆年可真激动啊,就盼着是个孙子。可偏偏又是个闺女,他私心里未免有些失落。可太爷爷和太外公却宝贝得很,这二女儿的名字就是太外公唐敬尧抢着取的,他说既然大闺女是心肝宝贝,那二丫头就是眼珠子,一样要紧,故而起名叫朱明眸。
朱明心样貌虽有六七分似母,但性情却十成十的学足了朱景先。从小不用人督促,就认真学习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尤其对于家里的生意弄得门儿清,自打十三岁起就开始帮爹处理家中生意了。
而朱明眸受姐姐影响,一样的勤奋好学。虽没大姐那么精明睿智,却更细致体贴。略懂事后,和大姐一起,没少帮她爹的忙。
枉费朱景先以前还打算宠着女儿,任她们为所欲为,可这姐俩压根儿根本就用不上。让他这做爹的不知是喜好还是叹好。
隔了三年没动静,朱兆年已经做好了大儿子这辈子就俩闺女的打算了。有孩子就行了,人不能不知足,不是么?但安宁给了大家一个惊喜,再一次怀上了。
这回大家都没敢抱太大希望。朱景先戏言自己就是个岳父命,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三女儿。可这回,偏偏是个儿子,而且是个长得非常象朱景先的儿子。
两位曾字辈的老人家顿时都没了兴致,对这小子都不太感冒。只有朱兆年可乐坏了,他当年起的朱明媛这个名字还一直没机会用上呢,这孙子现无论如何得用上了,只改动个字,起名为朱明圆。
朱兆年两个孙女没捞上多少份带,对这孙子巴得可紧。朱明圆可不象两个姐姐斯文乖巧,从小就调皮捣蛋。赶鸡打狗,上房揭瓦,胡作非为。偏偏又满口的甜言蜜语,谎话连篇,哄得全家团团转。弄得朱兆年是又爱又恨,不知该怎么收拾这臭小子才好。
朱靖羽瞧着宠溺太过,有些不下去了,把曾孙带到身边亲自管教,时间不长,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孩子一门心思学起了曾爷爷!琴棋书画、旁门左道是一点就透,提起家里的生意,就无精打采,哈欠连天,弄得朱兆年和朱景先父子俩头痛不已。
只朱靖羽镇定自若,微微一笑,就一句话:不急,不急!
至于朱明月,那完全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安宁居然又有了一个孩子。在孩子还没出生以前,朱景先就决定了,这孩子就叫朱明月,谁也别来跟他争。
这孩子一生下来,朱靖羽和唐敬尧都哑口无言了,因为这孩子实在太象安宁了,甚至比安宁更象明珠。只可惜,怎么偏偏是个男孩子?
“明心,生日快乐!”唐子玄捧上一个礼盒,微笑着来到面前。
他是外祖家的孙子,排行居中,和朱明心同龄,是青梅竹马的玩伴,随着年纪渐长,眼底的那抹深意显而易见。
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不能言说。
夜凉如水,陪父亲漫步在庭中月下。
隐隐猜到有话要讲。平生就不是忸怩作态之人,朱明心爽快的挑起了话题,“爹,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朱景先望着女儿,良久才道,“明心,你都十八了。”
已经,十八了。
十八岁,正是鲜花初绽明妍动人的时候。好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道理,世人都明白。何况朱家大小姐文武双全,秀外慧中,经商作诗,无一不通。这样的媳妇要是娶回去,可不仅仅只是贤内助。自朱家长女及笄之后,这三年来上门提亲的数不胜数,却都被一一回绝。
仍是翻出同样的理由,“爹……明圆不肯管事,明月又太小了!”自己若是不在家,爹爹肩上的担子就太重了。虽是一番孝心,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推搪的意思。
朱景先温柔一笑,“就算他们指上不,还有你一众叔叔们帮着爹。你也知道,这些年家里的生意已经开始慢慢拆分出去一些了,没那么辛苦。再说,不管怎地,也不能耽误我宝贝女儿的青春啊!”
朱明心的心中微微一凛,是啊,再怎么也不能不嫁的。不知自己的心事,爹爹能知晓几分。但已经三年了,就是等,也应该等够了。是否该做出个决断了?
“君实这孩子不错,这些年都没说什么。”朱景先拍拍着女儿的手,“虽然辽东远了点,但你周家叔叔婶婶为人,爹还是很放心的。”
是的,梁君实,周伯伯的长子,人是很不错,小时候来家里玩,和朱明心也投缘,当时就曾戏言要娶明心妹妹为妻,还煞有其事的交换了信物,两边家长也是乐见其成的。
朱明心想,若是三年前没有遇见他,说不定自己真的就嫁给梁君实为妻了。可现在呢?该嫁给他么?
若不是梦里的那个人,嫁给谁还有区别么?
朱明心暗地里苦笑一下,“爹,让我想想再告诉您好么?”
“好。”朱景先望着长女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但不要又是一年,爹只给你一晚上时间,想清楚,明早告诉爹。”
爹,他还是知道的吧?所以才会这么决绝。已经纵容了自己三年了,这一回,无论如何再不许自己再沉溺下去了。
慢慢踱回了小院,每一步,似乎都迈得比平日里要艰难。
院处,有人持箫而待。
“明心,你回来了!我吹奏一曲给你听可好?我又练了一年,你瞧瞧可有长进么?”在皎洁的月光下,唐子玄的眼睛闪烁得比天上的星星更加明亮。
“好。”在亭中静静的坐下,任箫声在耳边缭绕。自从小时无意间提及,喜欢爹爹的箫声,这个傻子就开始苦练,怕都有十来年了。
就这一瞬间,朱明心做出了决定,“子玄,我嫁你可好?”
唐子玄愣住了。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很快,眼神中又被狂喜所取代!
朱明心缓缓的道,“但你得陪我在朱家二十年,直到我的两个弟弟能挑起家中重担,独挡一面。”既然嫁不了最想嫁的那个人,便嫁一个最适合嫁的人吧。
梁君实是周叔叔的长子,家中只有兄弟二人,不可能接受这个条件来香溪。而唐子玄虽受门风熏陶,颇懂古董字画,但他纯粹是个公子哥,性子纯良和善,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再说他家中兄弟甚多,根本轮不到需要他操心照管家庭生意。即使将来成了亲分宅另住,也不过领一份利息罢了,加上他对自己多年来的心意,无疑是最恰当的人选。
夜深了。
朱明心把玩着那根三年不离身的白玉簪,仍不想睡。簪子打造得很精致,用的是上好玉料,簪头是朵白玉兰花,与一根银簪几乎一模一样。
思绪不可扼制的回到三年前……
朱明心十五岁,刚刚及笄。
那一天,家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就带着这根簪子和一份特殊的礼物。
男人小心翼翼的拿出这支簪问,“六姐,你还记得这簪子么?”
“当然记得!跟我送你的一样!”母亲欢喜的牵起他的手来到朱明心面前,“顶天,这是我的明心,你来为她及笄好不好?”
男人的眼神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欣然微笑着上前,亲手为朱明心别上玉簪,行了笄礼。
那一刻,当朱明心猝不及防的对上那个人的眼睛时,心就悄然沦陷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勇敢、坚毅、充满智慧,还有着舍我其谁的霸气。那是朱明心长这么,见过的最让她折服的眼睛,那是一双王者才该有的眼睛!
可那样一双眼睛,在看着母亲时,却是那样的温柔和怜惜,好似看着全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男人姓赵,名顶天,是吴不胜帐前的大将军,是时吴家大军的旗帜已经插遍了半壁江山。
他当时奉上的另一份礼物,是晋国的传国玉玺。晋国已亡,皇族中人不是战死就是自尽,再无一脉留存。
明心不知他为何要送这礼物给母亲,只听男人淡然一笑,似乎低低说了句,“这是他自己的誓言。”
父亲当时拍拍赵叔叔的肩,只是笑问,“四叔可有在那金殿上为你摆酒?”
一年前,听说吴不胜因病亡故了,赵顶天被拥立为新王,仍在四处博杀。
这样的男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吧?
朱明心有想过,若是跟他在一起,姑且不论父母长辈们是否同意,单就自己而言,能否接受必将出现的三宫六院?
答案是肯定的。为了那样的男人,她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那男人要给她一个同给母亲一样的眼神。这有可能么?
朱明心摇了摇头,不论有多么象母亲的人,也只是相似而已,没有人能取代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同没有人能回到过去,留在他的记忆。
幽幽的叹了口气,朱明心终于把玉簪封在匣中,收了起来。纵有万般不舍,不是自己的,始终无法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