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永远都不是人,而是位置。
但这出交接仪式所有人都只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因为主角没按套路出牌,他没哭。
儿子不入戏,孙子们表演再精彩也没用,因为他们只是个跑龙套的,死跑龙套的,剧情往哪边发展,男一号说了算。
男一号面无表情,凝望着苍穹,他才刚刚十一岁,他的心灵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所污染,就像三鹿没加三聚氰胺前那样的洁白无瑕。他独立风中,轻蔑地欣赏着这群奴才的表演。左右的大臣侍从急了,一个劲地劝他:陛下,这种场合,您该痛哭流涕才对,哪怕装装样子,干打雷,不下雨也好啊!
青葱少年司马曜铿锵有力地答道:“我不悲伤,泪从何来?”
易中天教授总结过国人的思维方式或心理习惯,其中之一就是“一事当前,不问是非,先问亲疏”,按照这个逻辑,我们的司马曜小朋友很快就会被戴上昏君逆子之类的大帽子,虽然不是绿色的,但一样不环保。
哲学家萨特说得好:他人即地狱。很多东西都只是表象,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在你身边过。
司马曜对父亲的感情就是这样,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只不过是你传宗接代的附属品,只不过是你装点门楣的饰物。因为你从心里面就觉得我是一个黑奴的儿子,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让你在祖先的牌匾下炫耀我行。
更可恨的是你如此狠心地对待我的母亲,在为你生儿育女之后,她就被彻底打入冷宫。虽然在庆典上,你依然还会对我们母子微笑,但我知道,那笑只是个表情,与关爱无关。
人在势,花在时。如今你不在了,凭什么要求我流泪!
这就是一个真实的司马曜,一个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在生命的尊严和生存的压力下,更多的人会选择后者。但如果会有更多的成年人能有少年般性情的话,我相信,这种改变是可以强壮一个民族的。我相信,未来,会有那么一天!
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未来!
司马曜也依然会为自己的随性而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人生就像一杯茶,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
李陵容终于熬出了头,司马曜继位后立刻加封她为淑妃,一个“淑”字,当之无愧。同时他大张旗鼓地向天下告示,我的母亲虽然是“昆仑奴”,但她也无愧为母仪天下的皇妃。我虽然有外族血统,但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华帝王。
为了向全天下表明自己是个合格的皇帝,年轻气盛的司马曜一亲政就放了三把火,好大的火,每一把都火气冲天。
第一把火,实行“口税法”。
简单点说,第一,因为当时士族大家私藏了太多田地,政府又没办法仔细丈量,便把以前的按田地大小纳税,改成按人口纳税;第二,王公以下,一视同仁,有户口的,全都交税;第三,服兵役劳役的,为国家作战的,就不用交。
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以前豪强士族享受特权,不用交税,但偏偏他们又占有大片土地,现在好了,按人头纳税,都得交,一个也不能少;平民百姓没地或者很少一块地,却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好办,去当兵吧,或者去服劳役吧,劳动人民最光荣,你就不用交税了。
不要小瞧“口税法”,它让政府的财政收入大幅增加,让征兵更加顺畅,更重要的是,它推进了南方的大开发。豪强士族土地有限,但家丁却很多,手心手背都是肉,那阵也不兴下岗再就业,于是只能继续开荒,变荒山为良田,间接支援了祖国建设。
还有就是这条政策透露着非常博大精深的社会管理原则:那就是政府权力的作用只应该用来协调社会各方面关系,不应该过多地干涉各个社会领域的自由发展。如果执掌权力的人不能从权力中任意获取利益,如果权力不是社会各个领域的左右力量,那么,这个社会的发展可能才是良性的。总之,权力是润滑剂,而不应该是方向盘。
第二把火,就是打仗了。
打仗其实是在打经济,因为有了这场改革,才会有后来那场惊天动地的胜利。对待母亲,让他得了个“孝”字,“淝水之战”让他得了个“武”字,孝武二字,当之无愧。
如果这就到顶了的话,也未免太小看这个混血皇帝了,第三把火才是最大、最凶的那把,大到他的老子,他老子的老子,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有过一无所有的经历,所以司马曜对到手的一切都备感珍惜,他相信,只有把这一切牢牢地握在手里,才是最安全的,于是他干了一件风险与收益都极高的事——加强皇权。
当时的中央政府由琅玡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四大家族轮流坐庄,控制各个要害部门,正常情况下想加强中央集权的任何举动都是风险超高的行为,基本上等同于自杀。
但历史就是喜欢玩人,咱们的黑人皇帝居然一点风险都没遇到就干成了。
他干成了,不是因为他多么高瞻远瞩、英明果敢,事实上,他成功了,仅仅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干。
他虽然什么也没干,但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所没有的,他的命够硬。
他用了刘翔冲刺的速度就把桓冲、谢安、谢玄、桓石虔等重臣先后克死,盛极一时的桓、谢两家后继乏人,青黄不接,便只好乖乖交出荆州、江淮地区的军政大权。然后他再让自己的亲弟弟司马道子(也是黑人)总揽军权,就这样,什么都没干的黑人皇帝完成了几代人的梦想,皇权得到振兴,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那个神秘的预言终于掀开暗黑的面纱,并以癌细胞的扩散速度在大江南北传播。
预言很简单,但很毒辣——“晋祚尽昌明”,就是说晋朝的国运亡于昌明,司马曜,字昌明。
这则预言就是说,司马曜是一个亡国皇帝,败家皇帝。
史书上说,司马曜出生时正是早晨三四点钟的太阳,因此他老爸给他取名叫做司马曜,字昌明。后来他老爸看过“晋祚尽昌明”的预言,立刻感到犹如2012到来,哭得死去活来。
这明显是个谎话,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谎话。
《礼记·曲礼上》记载:“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簪子)而字。”也就是说昌明这个字是在他二十岁生日后才取的,那时他老爸早已经给阎王爷打工快十年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造谣者只能是那些利益受到损害的人。拨开历史的迷雾,我们很容易发现,那些被逼交了税,让了位的四大家族的高干子弟才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虽然谣言很低劣,但丝毫不影响它的传播速度,既然晋朝的国运快完了,就意味着群雄要逐鹿,天下要大乱了。
第三章混乱的前戏
在人生的戏台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演员,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不入流的群众演员。在我们的戏台上注定每天都是直播,没有彩排,收视率不高,待遇很低。一个盒饭就可以让我们鞍前马后。至于被选上或者没有被选上,吃的是这份盒饭还是那份盒饭,就像飘零的树叶落在茅房的哪个坑里,其实根本不必问太多的为什么——摘自朋友的日记。
然后这个朋友问我:我未满三十岁,离死还远,青春尚在,激情却无。
我伤感地说:如果80后算老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老了。
村上春树说: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刘裕就是在这一瞬间变老的。
自从被狠揍一顿后,刘裕变得寡言少语,经常一个人走在田园看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仿佛得了色盲,看什么都是阴沉沉的,只有黑白二色。偶尔出一下太阳,那只在明天的梦里。
村头几个孤苦的老人在可怜地呻吟,刘裕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身不由己的木偶,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向哪里。在几十年之后,会不会也像那几个老人一样,枯坐在生活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都摇头叹气?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自觉地退出生活的前台,坐在那群孙子们绚烂的灯影里,一面抠着衰老的鼻孔,一面追忆自己万劫不复的青春?三十岁,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苍老。
我这辈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好在刘裕不是。
暂时的沉沦是为了深深的思索,在思索中他终于找到了出路和勇气。
往上爬,不断地往上爬,直到那最高的顶点,只有让所有人仰视,才不会有人瞧不起我,才不会被人欺负。
种田累断了腿,卖鞋喊破了嘴,打渔遇上了官匪,赌博被打得后悔。正行走过,偏门闯过,既然条条都是死路,那就死中求活。刘裕,和全世界挡你路的人干了吧!
我刘裕绝不沉沦。我只能有两种死亡:辉煌,或者壮烈。
三十多岁,即便是现在,也是个找工作备受歧视的年龄,好在刘裕这回找的工作不需要技术含量过硬,只需要拳头够硬就行了,这点,刘裕是很自信的,自己的动手能力是很强的。
来吧,刘裕!到军营吧,那里才是你腾飞的地方!
既然决定了远方,就要风雨兼程!
只是临行前还是要和妻子告个别,刀光剑影,刘裕不会皱半下眉头,但辞别家人,让他那七尺之躯感到重逾千斤。这么多年来,没让妻子享一点清福,此时却要启程,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能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