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几声呻.吟, 赵思洵最终还是捂着胸口站起来,疼痛令他起身的姿态有些缓慢和勉强,他脸色苍白, 嘴唇却鲜红如丹朱,仿若艳鬼一般,显然刚将喉咙里的一口腥甜给咽了回去。
“夷山王, 认输吗?”张昊高高地站在台上看着他, 挑着眉问。
赵思洵大喘了一口气, 心中哀叹自己的娇弱, 也感慨这违背自然科学的神奇功夫,方才他真的有种五脏六腑错位的窒息感。
他不由地望向赵思露, 迎着妹妹通红的眼睛,他实在难以想象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竟还能坚持下去,因为实在太痛了!
与赵思露相比, 自己才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丢人!
不过, 他既然还能站起来, 就说明自己是赌对了。
赵思洵整理好因疼痛而狰狞的表情, 重新缓步走上擂台,一边走, 一边安抚着震荡的内腑,“还有两招,请张统领赐教。”
“有点意思。”张昊看着他, 倒是收了那份轻蔑, “再来一掌, 夷山王, 你恐怕接不住。要是残了,废了,可别怨我,那是你自找的。”
赵思洵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双手握拳,眼露精光,“蚍蜉也能撼大树,张宗师,来吧!”
刹那间,张昊眼神一厉,身形顿时变换,赵思洵脑后生风,只听见身后传来,“我倒看看,你的骨头比你妹妹硬多少?”
赵思洵不再犹豫,张昊的声音未落,他就已经迈出浮虚步,脚尖犹如蜻蜓点水,身姿似燕轻巧回转,留下几重虚影,在背后掌风如至之时,乘风侧身恰好精确躲过。只是对方终究太快了,宗师的威压在限制他的步伐,根本来不及全身而退,掌风扫过他的手臂,只听到卡啦一声,赵思洵的左臂软软地垂下来。
“唔……”就是咬紧牙关,赵思洵也没能将那钻心的疼痛给挨过去,不一会儿背后便沁湿了一大片的汗迹……他踉跄了几步,但终究颤颤悠悠地站在台上。
“嗯?”赵思露身边的曲公公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
方才张昊这背后一掌,威力虽与第一招相去不远,可毕竟宗师出手,又冲着赵思洵的后心而去,不管是张昊,还是曲公公,他们都认为以赵思洵这低微的武功,这掌是逃不掉的,一旦生受之后必然重伤,自然也别想再站起来,这个判断他们有十足的把握。
但没想到……张峰只扫到了手臂。
曲公公很清楚,若非赵思洵武功实在糟糕,仅凭刚才展现的玄妙身法,应是能躲过去。
踏云为梯,虚晃重影,一步就出了张昊致命一击的范围,速度之快仿若天地间一道折射弧光,扶风一过,转眼数丈之外,这般高深的身法……曲公公觉得不是凭赵思洵这样的三流武者就能悟出来。
张昊自然也发现了,忍不住道:“看来夷山王背后,是有高人指点。”
赵思洵对着张昊惊愕后笃定的眼神,讥嘲地一笑,心说那又怎么样!疼痛让他难以维持镇定,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那张统领可看出这高人是谁了?”
张昊望向了曲公公,后者难得皱眉,深思之后还是摇了头。
他看不出……
这才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哪怕曲公公一直呆在皇帝身边,可对于武学,他也从未放弃过追寻,江湖上,乃至隐世之中,凡是叫得上号的巅峰高手,他们的招式和功法,即使不是耳熟能详,也必然能在一出手之时认出来,包括那些令人敬仰的大宗师。
可是这个身法,他竟找不到出处。
当然找不到,叶霄常年居于云霄宫,年纪轻轻又不现于世,有叶雪山这武林至尊在前,谁的目光会看到他?直到父亲仙去,他临危受命接手云霄宫,唯一交手过的也只有呼延默,这位年轻的大宗师在江湖中还依旧是个迷。
而叶霄自创的浮虚步,就更无人知晓了。
他也不会告诉这些人。
“我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若非父皇所需,谁又知道我是谁?难得能让两位宗师惊讶一把。”赵思洵见张昊和曲公公沉默,心中畅快,便面露讥讽,冷冷一笑,“若有半点倚仗,我又何必以这般狼狈姿态在这里拼命,让人看笑话!”
赵思洵向来是趋福避祸的一个好手,过去的十七年,他把自己看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要不争不抢,就能避开权力的旋涡。可他忘了,这个世道,从来没有什么安逸净土,小人物只是随时能被大人物牺牲的可怜虫而已。
同样是皇子,若赵永靖和赵嘉烨在这里,需要他们亲自以命相搏吗?
赵思洵走错路了,连带着赵思露一起陷入危险境地,所以从现在开始,他要去争,去夺,为了活下来,为了不再受人摆布,哪怕耍尽心计去哄去骗,将自己逼至死亡的边缘,只要能握住权力,他都会去做!
赵思洵丢掉往日伪装,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宗师,苍白的脸色,让他姝丽的容貌更显锐利的美,好似尖刀一般,从绝望中逼出锋芒,灼灼的目光摄人心魄,接着从胸腔之中发出怒吼:“张昊,最后一招,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一定能够站起来,你这五百虎贲军,我赵思洵要定了!”
这一声响彻在禁卫军校场的上空,许久回荡。
明明在张昊眼里,留下赵思洵一命的同时将其彻底打趴下,不过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可是此刻面对燃起熊熊战意的赵思洵,他竟有些不确定了。
虎贲军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统领,似乎都想看看他准备怎么办。
如今这个局面很奇怪,掌握主动权的本该是张昊,然而诡异的是,他却仿佛又有了骑虎难下的窘迫。
然而作为南望第一大统领,张昊不过吐纳一息,便镇定下来,试问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难道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吓住,可能吗?
他神色一冷,眼神锐利,“身法虽奇妙,但终究不过雕虫小技,夷山王,你若还想靠此取巧,我劝你不要白日做梦。”
赵思洵闻言扬了扬唇,清润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回答:“放心,这一次,我不闪不避!”
这话实在太狂妄了,引得台下虎贲军都齐齐倒吸一口气,显然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这年头皇子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吗?
但是转眼,沉默之后便一阵阵欢呼,张昊凭借着宗师的身份,已经嫌少有人敢这般挑衅他,更逞论将这位大统领逼上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哪怕赵思洵只是占得一丝上风,都让他们觉得兴奋。
虎贲卫看赵思洵的目光,从嗤之以鼻慢慢转变为期待,也终于有了一份敬意。
而那五位百夫长,心情却复杂许多,若是这一招之后,赵思洵能顽强地站下来,那么他们今后就是夷山王的护卫,不再是虎贲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给谁喝彩。
若在之前,因对赵思露手下留情,而被迫归属于夷山王,连带着麾下的兄弟一起剔除虎贲卫,作为武学中的天之骄子,他们内心并不甘愿,只觉得倒霉,愤怒,对这个没本事的亲王打心底里轻视。但现在……不知怎的,就想看看他们不可一世的大统领被狠狠地打一次脸。
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说大话谁不会,拿出真本事来,可要接好了!”张昊冷笑一声,顿时风声中竟隐隐有虎啸传来。
众人一看,顿感不妙,副统领更是直接吼道:“统领,冷静,你不能杀了夷山王!”
“杀?”张昊抬起拳头,明明很缓慢,可随着他挥出,却有一重又一重的力量不断叠加,最终到达一个见之骇然的地步,仿若山岳巍峨,又好似海浪高涨,一寸寸碾压空间。
“老子最恨旁人威胁,既然是夷山王自己撞上来,怎么还期待我会手下留情?”张昊全身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那宗师之压就是旁人感受一分都得心生悚然,不敢接近,他看着赵思洵,厉声问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认不认输?”
赵思洵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汹涌澎湃的内力,让他几乎全身都不能动弹,别管什么浮虚步还是轻功,任何的技巧身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没用。
“认输!我给你两百虎贲卫!否则,去死——”
张昊额头青筋直蹦,显然动了真格,对赵思洵找死的行为相当不满。
此刻赵思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拉住旁边的曲公公,哭求道:“公公,求您阻止他们,虎贲军我们不要了!我只要哥哥活着……”
曲公公脸上淡定的笑容消失了,染着白霜的眉毛皱在一起,似在估量是否要阻止,毕竟赵思洵还有用处,不能真死在这里。
然而,他看着一声不吭的赵思洵,终究道:“夷山王若是认输,杂家自当出手。”
可是赵思洵会吗?
他已经挨过两招,只剩下这最后一招。
赵思露忽然想到那日临走前叶霄对着赵思洵后心使出的那一掌,顿时心中拔凉,她知道,哥哥是不会放弃的。
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下来,她闭上眼睛,似不忍再看。
赵思洵全身的骨骼都在颤抖,叫嚣着痛苦,五脏六腑开始翻江倒海,不断诉说着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尽管如此,他依旧缓缓地伸出了右手,在胸前握成拳,护住心脉,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灼烧,烧着他的生命。
叶霄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即使并不在此处,也预料的到张昊对赵思洵会使出怎样的三招。
最后这一拳,赵思洵根本无法再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他被张昊无形的气势钉在了原地,除了硬碰硬,别无他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叶霄传授给他,近乎饮鸩止渴的办法,将蕴含在全身经脉中的内力调动于一处,消耗一空,给予昙花一现般的强大护持。
只是不知道面对张昊,他全身的内力究竟够不够。
若是不够……他扯了扯嘴角,十七年后再杀回来吧。
赵思洵这一动作,显然告诉所有人,他不退缩,他真的准备硬接这一拳!
所有人都惊了,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
终于一声巨响传来,内力的碰撞震荡出强劲的气浪,如海潮般朝周围扩散,擂台之上瞬间扬起尘土迷雾,遮蔽了场中的情形,等张昊一掌挥散,却惊愕地发现赵思洵依旧站在原地……
站着?
“你……”怎么可能?
“殿下!”
高山欢呼的声音让赵思露睁开眼睛,一眼就见到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哥……”簌簌落下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然而她的嘴角却是弯着的,喜极而泣。
场下一片哗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震惊,仿佛看到了奇迹。
“这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统领的那一拳竟然没将他打死,不可能啊!”
神奇的目光落在赵思洵的身上,可不论他们看多少次,站着的人依旧站着,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张昊,带着狠厉,仿佛在问谁赢了!
张昊脸皮不断抽动,死死地注视着直挺而站的少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拳用了多少力。
七成!
他不可能真将赵思洵给打死,但是七成的功力足以将人打成残废,可为什么赵思洵还站着?
“你为什么会……”张昊想问,最终却没有问出口。他看得清楚,碰上赵思洵的瞬间,少年迎上来拳头一样裹挟着强大内力,这才能与他相抗。
可明明以赵思洵的功力,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内力外放的境界,他哪儿这么多奇怪的本事。
张昊此刻已经顾不上胜负,他只是疑惑。
然而赵思洵没有回答,那双血红的眼睛还是那样看着他,全身犹如绷紧的弦,除了不断浓重的呼吸,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或者又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听不见周围吵杂的说话声,也没有注意那些惊呼,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喘息帮他数着时间,他的眼前和脑海一片空白,好像与这个世界作了短暂的隔离。
“夷山王,你胜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曲公公站在了赵思洵的身边,告诉他。
刹那间,赵思洵的眼珠子细微地动了动,但眼睛却依旧锁在张昊的身上,后者脸色一黑,最终不甘心道:“你赢了。”
话毕,那双仿佛淬了火一般的眼睛渐渐漫上了水雾,变得迷蒙起来,慢慢涣散,他紧抿的唇也有了一丝松动,鲜红的血终于被开了闸,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染了一片刺眼的红。
他笑着松了那根崩到极致的弦,身体一晃,闭着眼睛缓缓地栽倒下来。
最后的意识,让画面定格在赵思露跌下了椅子,因为伤势过重倒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哥——”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我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体会过这种濒临被打死的感觉!
遥:武侠世界,理解一下,反正主角,死不了。
赵思洵:你说的是人话?
遥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