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引人共鸣, 船上之人都沉浸在其中,不知不觉,已是红了眼睛。
“没想到夫人还有这般高超的乐技, 真好听。”
忽然听到一声抽噎,闻笛笙回头,惊讶地看着秀儿, 后者正一手抱着自己的包袱, 一手默默抹去眼泪。
见闻笛笙看过来, 她强自镇定地撇开脸。
闻笛笙掏了掏自己的衣襟, 找出了一条帕子,递过去, “擦擦吧,顺便把脸也洗干净, 放心,就算恢复本来面目, 这里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秀儿拿过帕子,看着他, 最终“嗯”了一声。
船不知不觉往前进, 忽然站在船头眺望的小弟喊道:“骆哥, 前面有水耗子过来了!”
这一带已是水匪巡逻的地盘,会遇到骆哥并不意外。按照往常, 水匪喽啰们会上船来看上几眼,见没什么东西能抢,他再适当地打点一下也就放行了。
不过这次, 拜赵思洵的埙音所赐, 骆哥远远望去, 发现来的耗子船竟然不少。
“怎么办?”小弟虽然这么问着, 但是目光却忍不住往船尾看去,意思不言而喻。
有白衣公子在,区区几只耗子并不可怕,只是若因此杀了,到时候,他们的船就陷入麻烦,众所周知,水匪最记仇。
想到这里,骆哥有些懊恼,不该沉浸在埙乐中,失了警惕。
他赶紧跑到船尾,唤道:“公子。”
叶霄睁开眼睛,清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淡声道:“可以了。”
这话显然不是对骆哥说的,只听埙声戛然而止,赵思洵停下吹奏,他的手搭在船沿上,身体微微前倾,似极目眺远。
只是水鬼道上多是岛屿,水道蜿蜒,被阻挡了拉远的视线,他问:“你看到了?”
叶霄回答:“听到了。”
赵思洵的唇角勾了勾,眸光闪烁,“那接下来就拜托叶宫主了。”
叶霄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赵思洵,“我有个要求。”
“嗯?”
“事成之后,你告诉我为什么。”
赵思洵歪了歪头,“我记得……昨日你已经提过要求了。”
叶霄拉平唇角,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那你做到了吗?”
让他不作妖,一路安安分分怎么可能,赵思洵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好吧,到了鹿城我就告诉你,绝不隐瞒。”
叶霄嘴角一勾,“好。”
这两人一来一回的话简直令骆哥一头雾水,他忍不住道:“公子,水耗子来了!”
叶霄难得正眼看他。
骆哥苦笑道:“您武艺高强,不怕水耗子,就算杀了他们,这麻烦也找不到您头上,可咱们还得靠这条船在这私道上吃饭,所以……能不能请公子手下留情,莫要结仇?”
“结仇?”叶霄轻声复述一句,接从背后取下剑,绸布一扯,露出古朴的剑鞘,“都杀了便是。”
骆哥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立刻看向赵思洵,后者摊了摊手,摇头。
骆哥心道这下完了,今后这口饭怕是吃不上。
他不敢跟叶霄争执,满口苦涩,正想着该如何阻止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弟一声大喊:“老大,有船,你看后面有大船来了!”
什么?
骆哥抬头一望,只见船尾视线尽头的岛屿后面,一艘装载着货箱的大船正缓缓地驶出全貌。
这水鬼道上怎么会有货船?
哪儿来的,找死吗?
骆哥震惊了。
水鬼道上财神沉底不是随便叫的,像他们这样的破船或许还能逃过一劫,可这种装满货的船只会引来成群结队的耗子,将整艘船吞噬得干干净净。
不是没有货船为了赶时间,挺而走险过水鬼道,可饶是请再多的护卫,也比不过水耗子的数量,他们能密密麻麻地铺满整个航道,让船只寸步难行。
即使是块硬骨头,一时之间啃不下,水耗子也会穿梭于岛屿之间,紧紧地跟着,时不时地咬上一口,一直到再无力应对,整只船沦陷为止。
若船上有高手坐镇,可浪白帆的实力足以碾压。
这么多年来,能平安通过的货船根本寥寥无几。
“这一定是新船,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然就是官道上的苛捐杂税再多,也不敢往这儿走啊!”
“不过,来了也好,骆哥,前面等着我们的水耗子走了。”
这话虽然听着不厚道,但事实的确利于他们,毕竟有大肥肉在后面,哪儿还在乎他们这点蚊子腿,原本要围上来的喽啰远远看到那艘货船,立刻就调转船头,回去通报,很快,那艘货船便会遭殃。
骆哥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确实松了一口气。
可是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放下心中大石,站在桅杆上观望的兄弟又喊道:“骆哥,这货船不是一艘,是三艘!”
一口气堵在骆哥喉咙里,将他的脸憋得通红。
他猛然跑到船尾,定睛看去,果然,继那艘大船之后,又有两艘跟在后面驶出。
骆哥的心顿时拔拔凉。
三艘货船,如此大的一票,水耗子必然倾巢而出,怎么样都要吃下,到时候打起来,还会放过他们这些小虾米吗?
船上所有人都纷纷走到船尾,看着越来越近的三艘大船,发出惊叹声。
似乎知道水鬼道不太平,所以这大船开得很快,不断地视线中放大,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们的船了!
闻笛笙那张带笑的圆脸终于沉下来,接着他一把拉住秀儿的手,后者瞬间瞪圆了眼睛,使劲挣扎,“你干什么!”
“待会儿你跟着我,别乱跑。”闻笛笙严肃道。
秀儿怔住了,“怎么了?”
“耗子全部出动,所到之处,你说还能留下什么?”
秀儿显然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她脸色一白,急切道:“那该怎么办?”
闻笛笙重新拉住她的手,“都说了跟着我,放心,有我家宫主在,不会有事。”
这会儿秀儿没有再反对,看着被握住的手腕,她抿了抿唇,随之走向船尾。
叶霄只是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对闻笛笙道:“待会儿你护着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闻笛笙一挺胸,朗声道:“宫主请放心,属下定誓死护夫人周全。”
夫人?
叶霄嘴角一抽,这还没动手,先头疼起来,他正要纠正,却听到有人大喊。
“看,好多船!”
“是水耗子,水耗子来了!”
“这么快!”
不知何时,从水道两旁的岛屿上,出现了一条条狭窄的小舟,船上虽然只能坐几个人,但是速度却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像蝗虫入麦田一般纷纷涌入这航道中,密密麻麻地形成包围之势,拢向那三艘货船。
“完了,全来了,我们跑不掉的……”
骆哥怔怔地看着水匪的船只越聚越多,很快就要铺满整个航道,也马上就要将他们吞没。
这真真是池鱼之殃,整艘船上的人见着这个景象都呆住了,接着终于知道害怕,慌张起来,满脸都是惊恐。
这船上唯一的希望显然便是这位白衣公子,可是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水匪,他愿意护住这艘船上所有的人吗?
每个人都这么在心底询问,却不敢当面说出来。
因为设身处地而想,他们自己的答案就令人绝望。
带一个人离开,凭这位的功夫很容易,可若是一船的人却只能留下来面对水匪围剿。
有抽泣声暗暗传来,那妇人被丈夫抱在怀里,她并不怕死,只是还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骆哥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向船尾,他也不想死,家中还有老婆孩子,他手下的弟兄也有,他得全须全尾地将人带回去。
这会儿他真希望这位公子侠义心肠,有锄强扶弱之心。
“公子……”
然而他才刚开口,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霄郎,你真的要去救他们吗?”
赵思洵扯着叶霄的袖子,青葱的手指正指着那三艘船。
骆哥愣住了,简直难以相信,“公子,你要去救他们?”
未曾开口发出一言的叶霄,在赵思洵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忽然船上传来了一个个声音。
“公子,您不能舍下我们呀!”
“姑娘,行行好,你们别去,那里太危险了!”
“明知道这里都是水匪,竟然还敢将船开进来,公子,何必管他们,根本就是死有……”最后口不择言的话,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
“公子,我们才是无妄之灾啊!”
骆哥口中苦涩,带着渺茫的希望劝道:“姑娘,一条还好说,三条船……一定会引来浪白帆,那可是宗师!你们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跟在闻笛笙身后的秀儿听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叶霄那里看了一眼,见后者没什么表情,她又看向闻笛笙。
闻笛笙一点也不慌张,显然没将这所谓的宗师放在眼里。
叶霄上船救人,在闻笛笙看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云霄宫虽然不在江湖上行走,可也是除暴安良,侠肝义胆的名门正派,偶遇旁人遭难,出手相助再正常不过,更可况是叶霄亲至?
只听到赵思洵道:“霄郎心意已决,我自然舍命相陪,诸位若有信得过我们,不妨调转船头,一起登船。”
调头?登船?
骆哥觉得赵思洵简直疯了,“不行,那里更加危险,到时候水耗子登船,咱们只会死得更快,逃都没地方逃!”
这时闻笛笙道:“可现在也没办法逃了。”他向船头努了努嘴。
只听见小弟恐惧大喊:“老大,水耗子把前路堵死了!”
在这犹豫之间,只见水匪的船只从各个岛屿间穿出,将水道前后都占据了,显然便是要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赵思洵见此,微微一笑,“看来,诸位也没别的选择了。骆哥,若是信得过我们,就带着一船的人跟我们一起去,说不定就绝处逢生,避免这无妄之灾了呢?”
“你们……”
赵思洵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急切,而叶霄握着剑,面对蝗虫般的水匪涌过来,连个眉头都没皱过。
这份镇定让骆哥心中不免升起了希望,他忍不住问:“公子的武功究竟是什么境界?”
赵思洵垂眸笑了笑,接着抬头自信道:“自是天下无敌手!”
这斩钉截铁的声音令叶霄忍不住侧目,只见后者目光灼灼,恍若朝阳绚烂,霸气地反问:“难道不是?”
叶霄宛然,“是。”
闻笛笙摸了摸鼻子,头一次听到自家宫主这么不谦虚,这旁若无人的,有点令人脸红。
“宫主。”闻笛笙不得不打断一下。
叶霄侧目。
“是否放出信号,让人接应。”
叶霄看向赵思洵。
后者脸上顿时笑出了一朵花,连连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闻笛笙从腰间取出信号烟火,放上了天空。
刹那间,只听一声急促的哨响,接着“砰——”炸响,蔚蓝的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偌大而复杂的符号。
“这是什么?”赵思洵好奇地问。
“霄字呀。”闻笛笙回答,“不像吗?”
赵思洵摇头,“一般人真看不出来。”
闻笛笙摆摆手道:“本就不是给一般人看的,咱们云霄宫明白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洵:大宗师有什么难相处的,撒个娇,哄一哄,不是乖乖的?
闻笛声:我哭得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