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寿宴, 死伤数人,姚家在今日之后声望直下,再也称不上武林第一世家。
孤霞山庄和七峰山, 赌上了各自庄主掌教的性命,本想求得江湖上更大的发言权,却最终功亏一篑, 今后只能沦落到三流的门派, 想要重新崛起得数十年努力。
而万佛寺, 清虚派和上陵学宫, 死去两三位宗师,虽不至于动摇根基, 却也伤筋动骨,然而各自有大宗师坐镇, 宫门可为倚仗,依旧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
至于这天下第一宫, 看似如日中天,可与江湖各派结成仇怨, 也并非赢家。
竟全部都输了。
满地狼藉, 各大门派的弟子聚集在一起, 对着宗师尸体哀戚抽噎,一个个神情麻木而悲哀, 哪怕咎由自取,也未免令人心酸。
当然,最重要的是, 叶霄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和尘土, 他不愿再呆在这里, 便袖子一挥, 冷然道:“都散了吧。”
云霄宫不是魔教,没有赶尽杀绝一说,也不会跟一群小弟子计较。
各大门派失去此行支柱,余下弟子只想快点带着尸身回门中,所以没有人敢多言,很快都离开了。
这时,闻笛笙问道:“夫人,宫主,那她怎么办?”他已经看着秀儿很久了,眼看着尘埃落定,不禁为难起来。
赵思洵摸了摸下巴,说实话,别人都好办,唯独这姑娘,杀了有点不忍心,不杀又有点不甘心。
秀儿虽然小命捏在旁人手里,但是性子却倔强,冰冷冷道:“有本事就杀了我,若想从我嘴里得到无极功,做梦!”
得,连个利用价值都没有。
于是他问叶霄:“你想怎么处置?”
叶霄回答:“你说了算。”
赵思洵:“……”这话他就不爱听了,明明是你云霄宫的破事。
“你不要无极功下半部了?”
叶霄低头看着身上快要凝固的血迹,只觉得这衣裳不能要了。他眉头皱紧,面露嫌弃,“不要。”
赵思洵眨了眨眼睛,“嗯?”
连秀儿都觉得自己听错了,脱口而出道:“你不怕落得他们一样的下场?”
叶霄抬起头,面露困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认为我只练了上部,没练下部?”
这话让周围人为之一愣。
赵思洵懵了,“下部不是让释心给偷了吗?”
叶霄觉得小狐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禁失笑道:“可那时候我外祖还活着。”
女婿完全可以从老丈人兼师尊那里得到完整的功法,同理可得,叶霄自然也能从他爹那里得到传承。
没毛病。
赵思洵:“……”
秀儿:“……”
包括还没完全离开,却听到这话的各大门派:“……”
叶霄又云淡风轻地一挥袖子,单手背在身后,一副高人模样道:“释无天留下的秘笈中隐藏着巨大缺陷,只因威力强大不忍舍弃,才一直流传至今。所以历任宫主在接受传承之时,皆有使命将此完善,我爹传承于外祖的无极功已经经过数代宫主改善,自然不可能轻易走火入魔,而你,就算背出整部秘籍,一旦修炼也逃不开这个下场。”
有时候真相是如此的荒诞,却又该死的符合逻辑。
赤鸿挠了挠头,见众人一脸震惊,有些不解道:“其实想想也该知道,小师兄放任大师兄,我是说甄长川在外二十多年不闻不问,摆明了就知道他手里的无极功有问题,拿不拿回来不打紧。既然如此,当然是让他死在外面,别来碍眼了。”
不打紧……
那之前放什么烟雾弹!
赵思洵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苍天,这个问题他在一开始就问过叶霄,然而这人怎么回答的?
“所以,当初你故意误导我!”他眯起眼睛,盯着叶霄的眼睛充满了不善。
叶霄神色有些不自然,手虚握成拳,凑到嘴边清咳一声,以此掩饰窘迫道:“抱歉,并非有意。”
实则是那时候彼此间没那么信任。
然而秀儿却受不了了,她几乎崩溃道:“我不信,若真是如此,叶雪山为什么英年早逝?”
叶霄道:“他已至大宗师的极限,进无可进,便试求突破,只是最终失败了而已。”
所以虽然死得早,但是叶霄并不觉得悲哀,因为这就是叶雪山求仁得仁的结果。
武道的极致究竟是什么样的,若有人处在他父亲的境界,想必也会拿命去搏一搏这个未知,陆地神仙,呼风唤雨,谁不渴望。
大宗师的极限……
当所有人还在试图攀登宗师的高山,这两父子已经站在大宗师的巅峰上,是来拉仇恨的吧。
赵思洵握着手.枪的手有些发痒,若非理智告诉他不能自相残杀,否则他很想将剩下两枚子弹都送给叶霄,让你们父子一起去突破!
他娘的……谁说这位宫主是个正人君子,不会玩虚的?
赵思洵的眼里冒着火光,赤鸿一看,忍不住带着云霄宫弟子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夫人看着武功不咋的,但是作为霹雳门的门主,这位的暗器可是能轻易夺人性命的。
而且,宫主敢还手吗?
必然是不敢的。
闻笛笙这会儿也顾不上失魂落魄的秀儿,连忙给叶霄使眼色——快!哄!使劲地哄!
叶霄打出生起就没学过哄人这两个字,再说赵思洵也不是他真的夫人,怎么哄?
况且他隐瞒也不是故意的,萍水相逢,各有算计,有所保留不是应该的?赵思洵也不见的完全坦诚,这小狐狸的秘密可比他多多了,他不是也没生气?
一番思量之后,叶霄淡定了,他将眼神撇开一边,高傲地没说话。
见自家宫主木愣愣地杵在原地,一个闷屁都放不出来,闻笛笙抬起手捂住眼睛,面露绝望,完蛋了,他们的夫人要飞了。
“叶宫主……”赵思洵冷冰冰的声音传来,眼看着就要恼羞成怒,这时,却见叶霄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然后弯下了腰,抬起手捂住唇。
赵思洵一愣,下意识地往前两步看向他捂着嘴的手,只见手指缝中有刺眼的红色溢出来。
!!!
“你……”
此刻,他哪儿还顾得上生气,连忙跑到叶霄身边,扶着那有些晃动的身体,责怪道:“坚持不住了能不能说一声,装的没事一样你仙风道骨给谁看呢!”
叶霄哑着声音,说:“我没事。”
“都吐血了还没事……”赵思洵不懂医,不懂武功,只能着急地唤道,“师叔。”
“我来看看。”赤鸿一把拿过叶霄的手腕,手指一搭……嗯?
他低头看向叶霄,后者正冷冷地看着他。
赤鸿:“……”懂了,苦肉计!
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跟他爹一个德行,都是这么不要脸!
“要不要紧,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赵思洵睁大眼睛看着赤鸿,见人一愣一愣的,心情不由地沉下去。
“宫主他……”赤鸿还未说完,就感觉到那脉象自发紊乱起来,他抽了抽嘴角说,“脉象不稳,内息流窜……宫主,方才是强行提了内力,如今遭反噬了吧?”
闻笛笙一听,恍然大悟,连忙跟着说:“那肯定是刚才,北寒二皇子想要抓夫人,情急之下,宫主大发神威,一剑杀了四个宗师的时候!啊呀,这得赶紧找个安静地方运功,不然就麻烦了。”
“对对对。”云霄宫弟子纷纷点头,深怕赵思洵不信。
叶霄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赵思洵一眼,温声道:“我没事,调息一下就好。”
赵思洵张了张嘴,心说是这样的吗?
其实他早就料到有人会拿自己作威胁,叶霄分.身乏术的状况,不然也不会开那一枪,不过既然是为自己受的伤,那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方才生气有些莫名其妙,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立场和身份,还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赌气不成?
他为自己感到好笑,便愧疚道:“是不是伤了脏腑?”
赤鸿能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叶霄故意弄出来的假象,便胡乱点头,“嗯,差不多,看着没伤,实则受损不轻,不然也不会吐血了。”
赵思洵听着皱了皱眉,立刻解下自己腰上的精致小荷包,从里面翻翻捡捡,挑出了一个小药丸,对着叶霄道:“张嘴。”
叶霄皱了皱眉。
赵思洵见他不愿吃,便解释道:“这是护心丹,我家御……爷爷亲手调制,就怕我路上碰到要命的事,先给你一颗救救急。”他说着嗔了一眼,“放心吧,我又不会害你。”
听着似乎问题不大,叶霄虽然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但是方才的确在无极功之下,强提了内力,至今气血未平,胸口还有钝痛之感,于是便张口吞下,“多谢。”
“啊呀,咱俩谁跟谁啊,不过你也真是的,逞什么强,师叔,你扶着他一点,我们赶紧回去。”
“好。”
一场无形的硝烟就此平息,叶霄听着赵思洵的口吻,心下松了一口气。
哄,他是不会的。
但是见多了父亲应对母亲的手段,综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示弱。
虽然这有损叶大宫主英明神武的形象,但是特殊情况特殊手段,他不过是因势利导而已。
可见,效果不错。
云霄宫的弟子簇拥着赵思洵和叶霄离开,偌大的废墟中除了来来回回的官兵和姚家人,只剩下秀儿呆呆地站在原地。
最后,爹没了,娘也没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连同闻笛笙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离开,至于究竟去了何处,也无人关心。
然而哪怕那下半部的无极功有所缺陷,可这世上多得是人为了贪图捷径挺而走向,她这一去,江湖险恶,会遭到什么下场其实也能预料。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叶霄被强行躺在了床上,哪怕他再三保证已无大碍,也无法下床。
赵思洵接过小弟子送来的一碗药汁,转头到了叶霄跟前,笑眯眯地关切道:“大夫说了,早中晚各一碗,才能恢复,霄郎,趁热快喝了吧。”
迎着那双透彻如水的眸子,叶霄估摸不准这人究竟有没有看出他的苦肉计。
他的目光不由地移向了另一边,闻笛笙立刻低下头把玩着赵思洵的秘密武器,跟一旁的赤鸿嘀嘀咕咕,琢磨着这玩意儿怎么有这么大的威力。
赤鸿更不敢抬头,两人身体一转,直接背对了叶霄。
叶霄:“……”显然,这两个下属是不能要了。
“喝吧,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毕竟接下来还得靠你呢。”赵思洵拿起勺子搅拌着黑漆漆的药汁,将那股“芬芳”浓郁的味道逸散至整个屋子,然后舀了一勺递到了叶霄唇边,“霄郎,妾身喂你啊!”
有这么漂亮体贴的媳妇嘘寒问暖,小弟子不禁向自家宫主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而叶霄则抽了抽嘴角,心中一叹,认命道:“我自己来吧。”
他正要伸手接过,然而赵思洵将碗一端,不让,还殷殷切切地说:“那怎么能行,霄郎为救我身受重伤,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是让我服侍你吧。”
话说的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几乎将恭顺慧贤四个字刻到脑门上,再加上内疚引发的泫然欲泣……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得化成绕指柔。
叶霄:“……”
小弟子在一旁看得无限感慨,宫主真是天大的福气。
而这福气,叶宫主显然不想要。
“夫人,还是我自己来吧。”叶霄的眼底露出一丝恳求。
小样,敢耍老子!赵思洵眉头一挑,明艳动人地笑起来,“好,那你喝吧。”
叶霄于是深吸一口气,接过碗一仰而尽,然而刚喝进嘴里他就差点喷出来。
话说药汁他也不是没喝过,怎么这么苦!
“咳咳……”叶大宫主整张英俊的脸庞都扭曲了。
那头闻笛笙悄悄对赤鸿说:“我刚看到夫人把甘草全给挑了出来,又抓了三把黄连进去。”
那能不苦的掉汁吗?
光想想都能让人浑身打哆嗦,夫人可真狠心。
赤鸿同情道:“你也不阻止一下?”
闻笛笙惊讶地说:“这我哪儿敢啊,这次只是下黄连,下次上缠绵了怎么办?为了宫主好,我也得当做没看见是吧?”
叶霄:“……”真是绝世好下属,丢了吧。
所以,这小狐狸是知道了。
叶霄面露苦笑。
赵思洵又不傻,虽然叶霄此人爱装,但绝对不会强撑脸,真要受伤那么严重,怎么还会在那儿由着他瞎比比那么久,早就不动神色地给他使眼色打道回府了!
叶霄顿了顿,道:“对不住。”
赵思洵俏皮一笑,“原谅你了。”说着,他从袖子里翻出一块酥糖,塞进了叶霄的嘴里。
当然,虚惊一场总是好事,二十好几的男人竟然用这种幼稚的手段也怪可笑的。
亏叶霄想得出,赵思洵一想起那场景就生气不起来。
极致的苦之后,送来蜜糖的甜,可谓是真正的敲一榔头给个甜枣,叫人一丝脾气都没有,相反酥糖的甜一路能化到心底,绵绵长长。
赤鸿和闻笛笙彼此对视了一眼,纷纷给了赵思洵一个敬佩的眼神——驭夫有道。
作者有话要说:
遥:叶霄,你认了吧,逃不出五行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