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升起, 有一艘大船由远及近,然后停驻放下小船,慢慢经过还算稀疏的礁石群, 一直到小船也无法靠近,才转为轻功,飞跃上岸。
叶霄远远看着, 提醒道:“西越到了。”
赵思洵也瞧见了, “那我先绕过去, 等手下汇合。”
叶霄一愣, “你要走?”
赵思洵点了点头,“当然, 我也得出场的呀,总不得忽然从树丛里跳出来, 吓人一跳吧。”
叶霄皱了皱眉,“你不是要偷……要知己知彼吗?”
赵思洵看着他, 真诚地说:“这不是有你吗?”
叶霄脸色微变,“你让我替你偷听?”
“是啊。”
是啊……语气还能更理所当然一点吗?
“不行!”叶霄断然拒绝。
他素来坦坦荡荡, 从不做这等宵小行径, 答应陪着某人已经破了他的原则, 若让他独自一人,那绝无可能。
直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叶霄眼皮一跳, 见赵思洵又是那张可怜兮兮求怜爱的脸,眼睛莹莹透着水润,被那么看着再铁石心肠都得土崩瓦解。
“霄郎……”
叶霄沉下脸色, “请夷山王自重!”
自重了岂不是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思洵自然不会听他的, 反而又骄里娇气地唤了一声:“霄哥哥……”
叶霄:“……”他头皮都发麻了, 恨不得立刻运起轻功跳下悬崖, 踏浪而去。
但是袖子被拉住,全身又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难以动弹。
这人怎么能够这般没脸没皮?
赵思洵委屈道:“虽然姚家寿宴你杀了九个宗师,但是两国太子出行,身边肯定有绝世高手跟随,我这点功力稍微凑近一点点就得被发现了,可远了又听不到什么,有什么用?还不如霄哥哥你出马,也不用担心被我牵连发现行踪,是不是?”
什么叫受他牵连,合着这偷听的事就成了他的事。
叶霄惊奇又惊疑地看着面前撒娇的少年,再一次感慨其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
“行不行啊,就帮我这一次吧。”赵思洵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可关系到我在大庆的安危,霄郎,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都有数百天的恩情了……”
叶霄面无表情。
这都不管用了?果然不穿女装之后,撒娇都大打折扣!
赵思洵心中震惊,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最后一招。
他见叶霄无动于衷,终于缓缓地放开手,默默地垂下头,隐忍许久,最后闷闷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是我强人所难。”他说完抬起头,抿了抿头,露出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接着仿若故作坚强道,“没关系,就算听不到,大致我也能猜得出。叶宫主,是我强人所难了,你别生气,就当我没说过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是我得寸进尺。”
那笑容真诚却透露着苦涩,虽然叶霄很清楚,这是小狐狸惯用的计量,所谓以退为进。
但理智是这么告诉他,情感上又跟着难过起来,暗下的眼睛流露出不忍心。
“我先走了,叶宫主你随意,接下来我该返回使团了,这十天……很高兴跟你一起度过,非常愉悦,多谢照顾。”
所谓白莲的真谛,便是将自己的委屈无限放大,又欲拒还迎地表示坚强,勾起对方的内疚不舍,最终自发地为你赴汤蹈火的地步。
赵思洵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中默念了一、二、三……
“只是听他们说什么?”
瞬间,他的眼睛亮了,嘴角的弧度高高地翘起,赵思洵蓦地回头,惊喜地问:“叶宫主,你肯帮我了吗?”
叶霄侧了侧脸,低低地应了一声。
赵思洵的笑容简直灿烂得能跟这刚升起的太阳比肩,他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霄哥哥,你对我真好!”
叶霄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又猛然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拧了拧眉,一边将人拉开,一边道:“我有个要求。”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别乱叫人。”这个要求叶霄这一路上没有三遍也有五遍了,可见相当在意。
嗯?
赵思洵懵了懵,“那我叫你什么?”
“叶宫主。”
赵思洵皱了皱眉,嫌弃道:“那也太分生了,凭咱俩过命的交情这显然已经不合适。”
“直接唤我名字亦可。”
“啊,那多不敬啊,我比你小了那么多,难道叫你一声哥哥都不行,得叫叔?”
叶霄:“……”也就大了八岁而已。
“你不会嫌弃我吧?”
“自然不是,但……”叶霄最终没有说下去,揉了揉眉心,“随你吧。”
话落,他就消失不见了。
说好什么都答应的,结果什么都没答应。
赵思洵耸了耸肩,垂下眼睛抿嘴一笑,真是傻瓜,哥哥多亲切。
虽然曲龙洞牙只是一座小小的荒岛,但是作为东道主,东楚依旧提前派人修整,以备三国联盟招待。
叶霄隐匿了气息,落在一棵古树上,靠的并不近,不过以他的耳力和目力,这也足够了。
只见东楚韦太子坐在一个小亭中,正拿着一本棋谱自己与自己下棋,他年近不惑,但似乎受上陵学宫儒家影响,瞧着饱读诗书,儒雅翩翩,等日上天边,还未见到另外两国盟友,脸上也没有不耐。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须眉白发的老者,慈眉善目,文气彬彬,仿佛只是一个儒生文官,但是观此人吸气吐纳,周身自称方圆,叶霄便知道,对方的实力离大宗师之境也差不了多少,可惜年纪大了,想要迈过这一步,几乎不可能。
除了这一个老者,还有不少高手在岛屿上巡逻,叶霄的古树底下已经来回有两拨,可惜都没有发现树上还有个人。
叶霄微垂着眼睛闭目养神,直到林子中的蛇虫鼠蚁开始骚动,他才抬起头。
“殿下,来了。”那须发老者轻轻提醒,然后起身站到了韦太子身后。
“咦,原来是上陵学宫的文书行者,听闻行者曾放言参不透宗师之极限,便不出学宫,怎么在这儿看到您?”
虽不见其人,但只闻其声,就足够令人酥软半边身子,想入非非。
叶霄皱了皱眉,竟是巫神教教主骨魔女亲自来。
文书行者好脾气地抬起手道:“后辈实力不济,老朽也只能临危受命,不比花教主远见,进退自如。”
楚江雪和另一名宗师会死在叶霄手里,的确是孟曾言始料未及,韦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上陵学宫的希望,自然只能派遣更强大的宗师随身保护。
倒是巫神教,这一次围攻三大门派皆有损失,就她们全身而退,文书行者不免讽刺了回去。
骨魔女铃铃笑起来,“您过奖了,谁让鄙教人才凋零,竟找不出一个挑大梁的,上陵学宫人才济济,可叫人羡慕的紧。”
不过交锋两句,适可而止,最重要的还是三国联盟。
西越姜太子年轻了一些,与叶霄年纪相仿,不过大概养尊处优惯了,身旁又有一群巫神教的美人,这脸色看着就有些虚,一副损耗过度,虚浮的模样。
他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径直坐在韦太子面前,拿起白子就往棋盘上随意放了一颗道:“还少一个。”
韦太子也不生气,跟着执起黑子说:“南望夷山王。”
姜太子脸上露出嗤意,又丢下一颗棋子,“一个被临时推出来的质子,也配来这里,真不知道南望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韦太子黑子一放,方才那颗白子便被顺势吃下,“这不是好事吗?”
姜太子眉头一动,手里握着白子,没忙着下,反而抬起头看着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
韦太子似乎不觉得冒犯,依旧儒雅地笑着,“轮到你了,请。”
姜太子嗤笑一声,抓起一把白子直接洒满了棋盘,“别人的棋局,本太子可没兴趣。”
不请自来下棋的他,如今悔棋的依旧是他,可见这位平日里有多嚣张,他盯着韦太子,似乎很感兴趣对方会如何应对,那张虚伪的笑脸还能维持住吗?
他没有失望,同样是太子,一样的天之骄子,被如此挑衅,韦太子就算涵养再好也有限。
他收敛了笑容,深沉的眼睛回望过去,“孤年长你几岁,方且当做弟弟不懂事,然可一不可二,若下一次,就别怪为兄不讲情面了。”
随着韦太子的话,文书行者接过手下递来的剑,握在手里。
在一旁把玩着长发,似乎一点也没在意的骨魔女一看到那把剑,脸色微微一变,“青云。”
文书行者笑了笑,“花教主好眼力。”
骨魔女的笑容挂不住了,眼神不善道:“真没想到孟宫主连向来不离手的佩剑都舍得给你。”
文书行者说:“若非陛下离不开宫主,否则他必来与花教主叙旧。”
“哼。”骨魔女虽然不甘,但对着姜太子还是轻轻摇头。
显然,同为宗师,她打不过拥有青云的文书行者。
姜太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时辰也差不多了,不如你我来谈谈盟约?”
正在这时,东楚的侍卫走到韦太子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韦太子笑道:“要不要再等等,南望的船,差不多也快到了。”他说着袖子一挥,手下前来取走棋盘。
姜太子不屑道:“他来不来又有何区别?”
“说的也是,那就请西越出示盟书吧。”
为了显示公平和诚意,盟书由西越草拟,而签订的地点却是由东楚选择,南望并未有任何话语权,这在望帝选择赵思洵,而不是将自己喜爱的儿子册封为太子送入粱都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他没有给予赵思洵足够的筹码。
叶霄远远地看着,细细地听着,脸上虽依旧冷冷清清,可目光却不由地望向岛屿的龙口处,眼底浮现一丝心疼。
赵思洵的路比他想象中的要难。
三份盟书很快就平铺在石桌上,韦太子并未凑近浏览,他端着茶平静地喝着,自有东楚的两名文官上前一一细看。
虽是西越草拟条例,但内容三国早已经商议妥当,两位文官只需核对有没有出入,三份是否一致便可。
当真正触及国之利益之时,其实这一纸盟书只是一纸空谈,但不管如何,联盟伊始,却是信任的开端。
西越太子看着放荡不羁,可盟书却是一丝不苟,不过一会儿,两名文官便朝自家太子行了一礼。
“那就盖印吧。”
话落,自有下人端着一个匣子走上来,一名文官打开,另一名取出其中的玺印,盖在了三份盟书上。
接着韦太子放下茶盏,轻轻抬手,两名文官端着玺印,连同附近的护卫尽数退下,他身边除了文书行者,再无旁人。
同样,姜太子的手下除了骨魔女之外,也一同离开。
对身边的宗师,他俩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也有信心接下来谈话必传不到旁人耳朵里。
古树上的叶霄掀了掀眼皮,凝神细听。
若在此之前,他答应赵思洵帮着偷听,也只是无奈之下随意一听,但现在,他却认真起来。
叶霄有预感,这两位接下来的谈话必与赵思洵有关,而且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满4000+营养液了,下午还有一更,答应给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