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无尽的血光蔓延开去,晕染了苍茫的天空,她被包裹其间,几乎快要疯狂。绝望中,她伸手向虚空,欲要拉住什么。
虚空里,入手处传来一阵暖意,她紧紧握住,将自己脱离开了迷梦。她实在是害怕那种绝望的感觉,一旦触及非虚空的东西,便全身心跟随上去。
从昏迷辗转中,她直接拉着一物从床上坐起,直直撞到一人。大口呼吸后,她猛然睁眼,一片漆黑。恐惧再度袭来,她带着哭腔嘶喊,发泄心底所有的悲怆。
“忽”的一声,烛火燃起。于泪光朦胧中看到一个人影在身边,她眨了眨眼,流下两行泪水,这才看清在自己房中的是俞怀风。
烛火离得很远,他离得很近。上官那颜愣愣瞧着他,他也正注视着她。
兴许是夜里灯火的原因,俞怀风看起来竟不似白日里那般的俊冷,身上竟泛着柔和的光芒。
上官那颜脑子里忽然闪入暗狱里的情景,又兼刚从迷梦里醒来,二者交织到一处,绝望与窒息都堵到心间,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泪如雨下。
俞怀风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上官那颜拿起手里的帕子捂到眼睛上,痛哭起来。他只得走过去,细语道:“可是害怕?”
他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低沉而柔和。她哭了一阵,释放了一些,这才渐渐缓和情绪,抽噎着将头从帕子里抬起。惊愕间,发现他离得自己实在太近了,不禁往后挪了一挪。他却也跟着她倾了倾身体。
俞怀风轻咳一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上官那颜跟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她捂着眼睛哭了半天的帕子居然是他的袖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拉着他袖子的?
她万分尴尬地松开了那满袖泪水的袍袖,然后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终于脱离了她的一牵一引,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衣袍,似乎在思索某件事情。
“大司乐……”上官那颜慢慢抬起头,一双刚被泪水洗过的剪水秋瞳忐忐忑忑地看向他。
他转过头来,正撞上她含羞带怯的眼神,停顿了一瞬后,他问道:“假山地下被缚的那人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上官那颜想也不想,道:“没有。”
俞怀风不放开她的目光,直看得她脸颊发烫,也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神色。
“我是仙韶院的掌院,你的授业老师,你是相信那个怪人还是相信我?”俞怀风直接问道,眼风直逼得她退无可退。
“当然相信你!”上官那颜诚挚地看着他,双眼清澈如雪山泉水。
“那你告诉我,他跟你说过什么?”俞怀风沉下眼眸,紧紧盯着她。
“他说望陌是大宸的四皇子,还说他在地下已呆了二十年。”她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然后……”上官那颜脸上腾起一阵殷红,眼神羞怯,再说不下去。
俞怀风先是不解,继而想起他赶到时的情景,遂了然。于是他换了问话,“最后他说什么?”
“他说救我的人来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上官那颜略显迷茫,问他道:“救我的人是大司乐么?”
他随意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上官那颜见他沉思时深眸低垂,风骨独属,越看越觉不够似的。
蓦地,他目中警醒,一扬袖,几丈远处的烛火“噗”地灭了,房内陷入黑暗之中。上官那颜心内猛地一跳,正要出言询问,他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不要开门。”
此情此景,容不得上官那颜心中不砰砰乱跳,不过好在她脸上红得发烫也不会被看见。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闻有脚步声靠近,并有人轻轻叩响了寝殿的门。
“那颜?”是沈宜修的声音。
上官那颜心跳如擂鼓,他居然叫她那颜,难道他记起来了?
“那颜,你睡了?”沈宜修在外小声问道。
“沈公子么?我已睡下,有事明日再说吧。”她竭力镇定回道。
“白天怕是不方便说话。”
上官那颜在心里叫苦,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要让旁人误会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我睡了,你回去吧。”她决然道。
“那颜,你还记得么,你八岁那年去我家玩,我母亲喜欢你,当时给我们定下了亲事,以碧玉为证,刻着‘颜’字的玉戴在我脖子上,刻着‘修’字的玉戴在你脖子上。在地牢里,我不小心扯下了你脖间的挂玉,这才发现,你原来是……是那颜……”沈宜修一点点追叙,时而激动时而惆怅。
上官那颜心中咯噔一下,小时候的事她不大记得,只听家人提及过,似乎曾定过亲事。因脖子上的玉一直带着,也没在意上面写的“修”字是何意。此时她倒极想开门出去证实一下沈宜修的挂玉是否真刻着“颜”字。
心内追忆并翻腾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俞怀风就在旁边,这一番话全让他听了去,不由大感窘迫,只念着沈宜修赶紧闭嘴。
“沈公子,我困了,明天再说。”
“那颜,你可是怪我不守信用?”外面的人有一丝惶恐。
“那时我们还小,我不记得了。大人们都是玩笑话,如何当得真?”
外间一阵沉默。
上官那颜心中此话说得重了,但为了不令俞怀风生疑,不令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她只得这么办了。
“你若是当玩笑话,也罢。你休息吧。”外间的少年一阵黯然后,悄然离开。
上官那颜暗自抹了把虚汗。
待外面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室内的烛火又忽地点燃。上官那颜正惊疑不定,烛火那么远,他是怎么做到燃灭随意的?
俞怀风见她额上生汗,只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若是能再想起什么,随时来找我。”说罢,他推门而出,也渐渐走远。
上官那颜独自怔怔然,这一个一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那最后一句话里,显然还是不信任她。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到底是俞怀风还是那暗牢里自称的塞北观音。
她只觉得,俞怀风不信任她的话,这以后在仙韶院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翌日,她便身体不适,病倒在床。来寝殿探望的人来了又走,她醒醒睡睡间,又疲劳又恍惚。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又逢病中,便格外思亲,昏睡后,枕畔都是一颗颗的泪。
仙韶院生病的学子,会有掌院拨过来的宫女照顾。上官那颜整天躺床上有气无力,由着那宫女给她喂饭喂药。宫女唤作绿萝,年纪与她相仿,做起事来很是勤快,言语也不多。
然而,虽在病中,上官那颜也尽量不依靠她。因为绿萝不多的言语中,藏巧于拙的心思,上官那颜能猜到一二。起初几日,喝了大夫开的药,她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倒日日思睡,一睡便是昏昏沉沉。
昏睡时,绿萝不离左右,照顾她无微不至。自小到大,能这么待她的,只有府里的保姆与欣儿。有时醒来,面前的人似乎便是年老的保姆,慈祥地摸着她的头,“颜儿哪里不舒服?”她将头搁在保姆怀里,撒娇般,“不知道,似乎哪里都不舒服。”
绿萝轻拍着她的背,放缓嗓音,“颜儿遇到什么事了呢?”她扯着绿萝衣襟,紧皱着眉头,似乎不愿回忆。
“他是谁?”绿萝将她抱紧了些,嗓音格外柔和,似乎能给她一个甜美的梦境。
“为什么不让我说呢?”上官那颜低喃,“他的名字很神奇么?”
“什么名字?”绿萝目中一动。然而怀里只闻上官那颜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绿萝将她放回床上,盖上薄毯后,又在床边陪坐了半个时辰。
子夜时,上官那颜寝殿的大门被悄悄打开,一个身影轻步走了出去。
寝殿内,上官那颜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漠然地看着外面一地的月光。
“好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姑娘,行此险招,胜算有多大呢?”有人在窗外轻笑。
上官那颜呼吸一窒,脸上现出病容,俯身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