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明白离开肃州城的风险。在城中,据城坚守,保命的机会极大。而城外,绝对是突厥人的天下。如果遭遇到突厥大军,他们这百把人,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只是,当兵就要听从军令,这是铁律。他们被选中跟随李潜前往胜方驿保护徐简,纵然心中不情愿,却不能抗命。故而,很多人在得知此事后,愁的一夜未眠,都纷纷留下了遗书遗言,抱着赴死的念头前来执行军令。现在听到李潜说可以不去,他们当然欣喜不已。只是他们转念又想,这是不是圈套呢?谁能保证他所说的是真的?万一他们出列了,他又翻脸要治罪呢?
两种互相矛盾的念头在众人脑海中反复挣扎。李潜静静地扫视了一遍士卒,道:“有没有?”
回答李潜询问了除了一两声马嘶只有风声。
李潜又等了一会,第三次问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有没有?”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这次没有人出列,那么就宣布开拔。
似乎最后一次机会的说法刺激到了某些人。一个士卒咬咬牙,迈步出列。跪在地上道:“大人,不是小的怕死,只因小的还有老娘需要奉养,小的……”
有人带头,那些原本在观望的士卒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立刻纷纷迈步出列。嘴里说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不过瞬间,百名骑兵呼啦啦出列了一大半。扬起的尘土向李潜冲过来,差点呛的他咳嗽。
看到一大半骑兵出列,秦彝面色铁青。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刚刚接手这些骑兵,还没有树立威信,即便他现在去呵斥他们,他们也不会买账,何况,刚才李潜说了,这是他们自愿的选择。
谢慎思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搞不清楚李潜为什么会突然搞这手,这不是明摆着让马将军难堪吗?
第一四二章 首战
李潜看出了谢慎思的念头,低声对他道:“此行万分危险,如果有人胆怯畏战,只会拖累其他人。这样的人,小弟一个都不会要。不过,还请观省兄看在小弟的薄面上,不要为难他们。”
经李潜一解释,谢慎思立刻恍然,点点头道:“小弟省的。”
等士卒停止出列,李潜仔细看了看,原本一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四十多人。
谢慎思上前,指着出列的士卒喝道:“尔等赶紧给我滚回营房,别在这丢人现眼!”
出列的士卒立刻爬起来,牵了战马回营房。
李潜命令道:“秦队正,重新整队。”
秦彝立刻领命,喝令整队。整队完毕,秦彝回令。
李潜道:“诸位请上马。”
众人上了战马。李潜道:“感谢诸位对小弟的信任。小弟无以为报,在此对天起誓,今后无论多么危险,小弟定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如有违背,天人共弃!”
众人无不动容。彼时,士卒的生命贱如草芥,每次上战场,都是士卒冲锋在前,撤退在后,有时为了保住性命,那些官老爷还要丢卒保车,根本不把士卒当人看。现在这位贵公子竟然会对天起誓,要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奇闻啊。
李潜扫视一遍众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大声道:“出发!”
秦彝立刻接令,指挥队伍出城。
李潜向谢慎思肃容拱手道:“观省兄保重!”
谢慎思一脸凝重地拱手道:“祝藏拙兄一路平安。多保重!”
众人一一道别,谢志成特意留到最后,仔细嘱咐了谢慎思几句“注意安全,不要贪功,一定要冷静,”“有时间回家去看望一下父母”、“若我有意外,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你弟弟”等等。谢慎思听了眼圈通红,差点忍不住落泪。
等道别完毕,李潜向谢慎思挥挥手,策马而去。牛弼、谢志成、马三奎紧随其后。
谢慎思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略感失落。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了,谢慎思命令道:“关闭城门,自即日起,没有马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诺!”守门的门伯立刻应下。
随着“吱嘎”的关门声,谢慎思心中的失落消失无踪。他拨转马头,策马而回,心中暗忖:谢慎思,你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先前一连串的变故,无论是压制田旭,伏击突厥死士还是城门退敌,李潜表现的实在太出色,稳稳压住了谢慎思,以至于谢慎思对自己的能力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他有时忍不住想,莫非自己从一名小卒几年间就做到了校尉,根本不是能力强,而只是因为运气好,受到了马将军的赏识?而真正能力超强的是李潜?所以,对于李潜,他除了佩服,心里还有一丝嫉妒。现在,李潜走了,他谢慎思的机会来了,他要向马将军证明,没有了李潜,他谢慎思一样可以保住肃州!
出了肃州不远,李潜就命令队伍停下,吃点东西略作休息。
等士卒们吃完了,李潜挥手叫过谢志成,道:“四哥,如今咱们有数十人,不像以前咱们兄弟几个那般来去自如了。要想指挥好这些人,总得有些规章,你认为呢?”
谢志成立刻行军礼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切遵从公子号令。”
李潜肃容道:“谢志成,某素知你做事沉稳,又熟悉这里的地理,特任命你为伙正,带十人为斥候,负责探路并打探敌情。”
谢志成立刻领命,找秦彝要了十名骑兵,快马加鞭前去探路。
李潜又叫过秦彝,道:“秦兄,让你堂堂的队正只带四十名士卒,小弟实在是过意不去。”
秦彝憨厚一笑,道:“能追随公子已经是秦某的福气,做不做队正什么的无所谓。”
李潜一听他自称秦某,便知他真的不在乎官职,所言也是发自肺腑,心中大为感动,拉着他的手道:“承蒙秦兄不弃,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李潜转身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布包,道:“昨日小弟原本想安排人给秦兄送过去的,只是一想秦兄要随小弟一道去胜方驿,便觉得还是小弟亲自交给秦兄的好。”
秦彝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本《孙子兵法》。秦彝有些吃惊地道:“公子事务繁忙,竟还记得这件小事。”
李潜道:“小弟答应秦兄的事,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怎会忘记?”
秦彝满心感激,长揖道:“多谢公子。”
李潜急忙拦住他道:“秦兄太见外了。不过,小弟有件事要拜托秦兄。”
“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李潜道:“虽然此行我们人马不多,但总归是支军队,既然是军队就要有军队的样子。先前我让谢伙正带十名士卒先行探路,他们算是斥候,还请秦队正带十名士卒负责殿后如何?”
秦彝面色不悦,道:“莫非公子嫌秦某功夫低微当不得大用?”
李潜连忙道:“秦兄何出此言?此行路程虽然并不长,但却极为凶险,而且我们没有任何退路。若果真遭遇了突厥人,小弟定然要冲在最前以振士气。只是小弟担心一旦临敌,士卒们会心生惧意,不顾军令四下逃窜。小弟知道秦兄素来冷静沉着,若有秦队正坐镇殿后,定能压住阵脚,这样小弟才能放手一搏。”
秦彝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李潜让自己殿后并不是觉得他功夫低微不堪大用,而是给了他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这充分说明了李潜对他的信任。秦彝心中感动,长揖道:“秦某莽撞,错怪了公子。请公子放心,秦某定然不负公子所托。”
李潜连忙扶起秦彝,笑道:“有秦兄这句话小弟放心了。时间紧迫,就请秦兄抓紧安排。”
秦彝领命,立刻去挑选士卒。
稍事休息,众人继续出发。又行十多里,前方迎面奔来一骑,李潜仔细一瞧,正是先前与谢志成一道探路的府兵。那府兵远远停在路中拨转马头。其余府兵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只是行进时拉马左右散开,让出一条道路。那府兵拨转了马头,从众人让开的通道中策马缓行,等李潜靠近时,错开半个马身跟上。他一边策马,一边举臂平胸向李潜行礼道:“禀公子,前方发现突厥人。”
李潜暗忖,突厥大军已经离开肃州好几个时辰,为何还有突厥骑兵在周围?难道他们对肃州还不死心?还是……他没继续想下去,问道:“有多少人?”
“约莫百人。”
李潜点点头,暗忖,看来突厥大军早已奔甘州去了,这些突厥人应是没跟上大军的散兵。既然如此……李潜抬眼望了望牛弼和马三奎。两人立刻明白了李潜的心意,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眼中冒出贪婪的绿光。
李潜笑道:“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岂不有违天意?传令,加速行军,将这帮突厥贼子一网打尽!你且头前带路。”
传令的骑兵立刻领命,加速冲在最前带路。
李潜紧追几步,贴近牛弼与马三奎,一边策马一边对两人道:“先前谢伙正带了十名士卒当前锋,秦队正带了十个士卒殿后,剩下的士卒咱们仨各带几个,一会打起来好有个照应,省的自乱阵脚。”
马三奎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牛弼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李潜见了,肃容道:“辅国,你别撇嘴,这些弟兄跟着咱出来,真是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咱们得尽量让他们全须全尾回去。”
牛弼点了点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地神情,道:“诺。”
李潜见状,没再说话,心中暗叹一声。牛弼对士卒的轻视,一则是由于那时普遍存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信条,牛弼也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