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思一听,思忖片刻道:“藏拙兄想问的莫非是在下与那袁旺有什么关系?”
李潜暗自赞叹他心思通透,自己还未开口,便能猜出来,怪不得短短四五年就能当上校尉。其实李潜早就看出谢慎思请他们吃酒的意图,一个是因为谢志成的关系,另一个就是想找机会把话说开,省得误解。
谢慎思见李潜点头,便道:“其实藏拙兄不问,在下也准备说的。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藏拙兄耐心听在下一一道来。当年在下离家出走,准备到敦煌投军。只是那时年幼,江湖经验不足。刚行至肃州,就被人窃了行囊,不仅身无分文,连户籍文书也没了,身上除了衣衫,别无他物,虽有一匹驽马,却因还要代步,不舍得卖掉。不过,由于没了户籍文书,在下被困在肃州行不得。因在下舍不下脸面乞讨,只能硬熬着在肃州城转悠,希望那抓到窃我行囊的小贼。就这样熬了两日,也饿了两日,在下实在挨不下去,加上没有草料喂马,在下准备卖了马换些盘缠。却没想到在去卖马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当初窃我行囊的几人。在下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一路追赶,直追到了安乐客舍门前才拦住他们。在下当时正怒火中烧,自然绕不得他们,将他们一顿痛打。正巧袁旺听到动静从安乐客舍出来,见状便拦住了。在下当时正值气愤,岂肯罢手?一言不合,便与袁旺大打出手。在下饿了两天,开始还能靠一腔怒火支撑,二三十合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袁旺却也未下死手,问明了原委,登时大为懊悔,连连向我道歉,责令行窃的那几人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并请我饱餐一顿。后来东西送回来,除了银钱,其他的一样不少。袁旺得知后,非得给在下钱不可。他帮在下讨回了行囊在下已觉得过意不去,如何能收他的银钱?袁旺不肯,执意要给,还说没钱一日难,出门在外若无银钱,如何赶路?在下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李潜听了,纳闷道:“既然观省兄有了盘缠,为何没去敦煌?”
谢慎思道:“原本在下要去的。只是饿了几日,吃饭时吃的太多,肠胃不适,当日便病了。多亏袁旺帮忙照料,调养些时日才恢复。在下感激他的仗义,心里愿交他这个朋友,便与他无话不谈。他听到在下要去敦煌投军时,说此去敦煌路途遥远,而且虎贲军名声显赫,突厥人见了就望风而逃,若去那里投军反而难得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肃州地处边漠,突厥人时来骚扰,若在此投军,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大一些。在下听了,也觉得有理。病愈之后,便投了肃州的折冲府,受到了当时任校尉的马将军的赏识。几年来,累功晋至校尉。在下因感激当初袁旺的鼎立相助,故而与他交往频繁。”
李潜听了,暗暗有些纳闷。谢慎思被困肃州,接着遇到袁旺,受袁旺的恩惠,随后在肃州投军,整件事情的经过虽然合情合理,但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袁旺出现的时机太巧,他对谢慎思的态度也有些好的过头。莫非袁旺早就摸清了谢慎思的底细,安排人偷了他的行囊,然后故意引他到安乐客舍,再找机会与他接触,施恩于他,并说服他在肃州投军,好方便日后行事?还是袁旺原本只是凑巧遇到了这件事,偶尔发了善心,帮了谢慎思一把,后来见谢慎思能力出众,升迁迅速,才刻意结交他?若是前者,这袁旺的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若是后者,倒不足为虑。
李潜问道:“观省兄,恕在下唐突。那袁旺与你后来可有银钱上的往来?”
谢慎思听了,脸色微变,看了眼谢志成,见他正紧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忐忑,踟躇许久才道:“在下虽然投军,但饷银有限,度日艰难,加上在下交往颇广,开销极大,袁旺曾多次周济在下。在下担任校尉后,袁旺又从中穿针引线介绍些商旅与在下认识。”
谢志成听了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个兔崽子!平素里是怎么教你的?让你奉公守法,不要贪图钱财,你可倒好,收人钱财不说,还做下徇私枉法的勾当,玷污了谢家的门楣,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说着跳起来就要冲过去打谢慎思。
谢慎思急忙离席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李潜赶紧拦住谢志成,劝解道:“四哥息怒。且听小弟一言。”
谢志成虽然极为气忿,却没拂了李潜的面子,忍住怒火,不再发作。
李潜将谢志成劝会座上,道:“自古商人无利不往,为求利,他们当然愿意付出些代价。特别是走西域商路的商人,更是如此。走西域商路因时间紧迫,路途遥远,若每城每关都按照规定一一检查,那商队猴年马月也到不了西域。为求商路通畅,这些商人自然刻意结交各级官员,私下里送些钱财,此举并无他意,只求个方便而已。官员收了钱财,少些刁难,给商旅行个方便,乃是人之常情,并非徇私枉法之举。观省兄身为校尉,商人自然也会刻意与之结交,收这样的钱财亦非大错,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谢慎思听了连连点头,“藏拙兄说的极是。那些商人不过是让我盘查时加快速度,由每货必查变为抽查,好让他们尽快通关而已。原本此事郡守大人和马将军已有交代,我本不想收他们的钱财,但几番推辞,他们反而更加惶恐,找来袁旺说情,唯恐我刁难他们。无奈之下,我只得收了。”
李潜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观省兄坚持不收商人的钱财,不仅商人害怕他刁难,而且他的上司同僚下属也会疏远他孤立他。再者,观省兄乃是校尉,掌管一州府兵,若要将士用命,必然要对将士善加笼络。若无银钱,如何笼络?若不能笼络好将士,他们怎会为他效力?没了将士的效力,观省兄当这校尉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第九十九章 林碧玉
谢慎思听了李潜所言,激动不已,道:“藏拙兄所言切中要害,在下所想与藏拙兄所言一般无二。藏拙兄,多谢你为在下美言。你可真是在下的知音啊。”
李潜微微一笑,连说不敢当。
谢志成觉得李潜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消了火气,道:“还跪着干嘛?赶紧起来,向李兄弟敬碗酒。若非李兄弟为你说话,今儿个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谢慎思听了,立刻站起来,道:“四叔说的极是,我这就敬藏拙兄一碗酒。”
谢慎思斟满一碗酒,双手奉上,道:“藏拙兄刚才一番话,洞悉世情,通达人意,令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在下能与你结识实乃三生有幸,这一碗在下诚心敬你,请藏拙兄不要推辞。”
李潜接过酒碗,道:“观省兄年轻有为,他日必能飞黄腾达,一展抱负,在下以此酒预祝观省兄步步高升。请。”
谢慎思端起酒碗,道:“请。”
两人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放下酒碗,李潜道:“既然观省兄视在下为朋友,在下有几句话要讲,望观省兄勿怪。”
“藏拙兄尽管说就是,在下洗耳恭听。”
李潜思量了片刻说辞,道:“在下观袁旺此人,虽然仗义,但目光短浅,结交之人多是不良之辈,长此以往,必受其所累。就拿今天的事来讲,原本在下与那几个地痞无赖只是些言语冲突,在下不忿,教训了他们一顿。他们不思改过,却搬出袁旺为他们出头。袁旺若是好好与在下商谈,这过节也就消了。可他一心只想为那几个地痞无赖出头,依仗人多,要与在下动手。在下的兄弟辅国,出手教训了他们,袁旺也服软了。辅国本没想下重手,已经饶过了袁旺。孰料,袁旺竟趁他回转之际,用短刀自背后偷袭辅国。多亏辅国机警,躲过他的暗算,并将他拿住。若他肯服软,辅国亦不会下重手,可他将观省兄来到,竟然有峙无恐,出言挑衅辅国。辅国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这才出手伤了袁旺。”
后面的事李潜自然不必说,因为谢慎思也是当事人。
谢慎思听了李潜所言,知道李潜给他留了面子,没直接说他助纣为虐,但仍羞惭不已,道:“藏拙兄所言极是。以前,在下也多次劝说他,让他不要再与那帮地痞无赖交往。怎奈他就是听不进去。在下也不能勉强。藏拙兄放心,经过此事,在下当于他划清界限。”
对于袁旺结交地痞无赖的原因,李潜心中倒是有几分思量。一来,这帮地痞熟悉肃州的人情事故,能打探一些隐密消息,是袁旺的耳目,他多有依仗。二来,这帮地痞能用钱财收买,其中不乏亡命之徒,万一袁旺想举事,也可用作一支奇兵。
听到谢慎思表态,李潜道:“如此,在下就放心了。观省兄前程远大,莫要因误交损友而耽误了前程才是。”
谢慎思道:“藏拙兄的教诲在下谨记在心。”
待李潜落座,谢慎思来到牛弼案前,为他斟满酒,双手奉上,道:“日前是在下鲁莽,对辅国兄多有得罪,在下以这碗酒向辅国兄赔罪。”
牛弼接了酒,道:“什么得罪不得罪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说它干嘛?我就觉得跟你打过瘾。你若看的起我,咱们就一同干了这碗。”
谢慎思大喜,道:“好!辅国兄弟真痛快。干!”
两人一同喝下一碗酒,消除了心中的芥蒂,相视大笑。
谢志成见三人将事情说开,心中高兴,举起酒碗道:“今日难得聚在一起,我们同饮一碗如何?”
三人同声道:“好。”
四人共同喝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