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连绵不绝落着细雨,顺着在青瓦沟壑中聚集后,沿着屋檐往下滴落。清晨的曦光挥洒下,由着雨滴折射出浅金色的光。
西侧植了株高大宽广的榕树,遒劲的枝叶舒展开,犹如华盖蔽日。树须垂落,因常年有人修剪照料,并未形成盘根错节之势。
清澈的光注入树间,浓绿色的枝叶覆上了一团金乌之色。
“铮——”
又是一箭射出,穿过雨幕直奔箭靶,青衣小童忙打着伞去查看。隔着雨,无论是视线还是箭离弦后的走势,皆会出现偏差。
然而那小童凑近细看,却见那支箭稳稳地定在了靶心。瞧着箭矢深入的程度,几乎要将那藤草细密编制的箭垛钉穿。
青衣小童倒吸一口凉气,眼见着那廊下着绛纱袍之人又从旁抽了箭矢,急忙闪身避开,以免被突如其来的飞箭伤及。
箭筒中二十支羽箭,全部射完后,廊下立着的青年方才停下,就手中长弓扔给一旁侍从,拿帕子随意擦了擦手。
已近腊月,他却着了身单薄的纱疱,额上甚至还因刚才的动作渗出了点点汗珠。
青年接过侍从递来的密信,翻看过后,挑了挑眉稍:“成婚了?这么快?先前都没收到消息。”
“是。”一旁亲卫轻应了一声,声音很低,“这是殿下的意思。”
青年看了过去,眉目间并无太多的情绪,只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亲卫却道:“属下知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殿下想要郡主早些完婚。山高水长,郡主婚期定的太快,传来咱们这就显得久了。”
青年忽而笑了声,颇为无奈道:“这么快便成了婚,都没来得及给她准备嫁妆。”
“殿下有心,何时送都是一样的。”亲卫声音很轻,仿若一声叹息。
萧衡身子往前了些,看着庭中落雨,心里难得生出些怅惘情绪。
他略有些烦乱的按了按眉心,“如今既然是二叔在帮着处理政事,祖父的病恐怕又重了些。”
天子的脉案无人敢翻阅,便是朝会也隔着厚重的珠帘。除却少数近臣外,无人得知圣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中风此症,可大可小,然则一旦不慎犯了,即便后续再怎么加以调养,终究是和常人有异的。
前些日子便接到消息,如今泰半政务,是经了齐王的手。
垂眸看着面前的青石板片刻,萧衡眼睫上也覆了层水汽,轻笑道:“选一匣子珍珠送去吧。”
亲卫回道:“殿下尚且还……郡王还是莫往长安送东西了,太扎眼了些。”
萧衡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别大张旗鼓的送就行了,直接送到平凉侯府去。”
纷杂的细雨,仿若砸在心头,叫人不得安宁。
院中诸人退去,独留他一人在此赏雨,一旁案几上沏了壶上好的茶,并无加任何佐料,扑鼻的清香幽幽传来。
然他却没心情赏雨品茗,只站在廊柱旁眺望西北。合浦的山脉多由青石堆积而成,而远处那座朦胧细雨中的青山,实属难得。
他做了十数年的皇太孙,被人唤了十数年的殿下。
自幼由着一众鸿儒教导,往来皆是饱学之士,他并非受不得打击之人。
哪怕被贬来合浦,亦是没有半分犹豫,更没吐露出什么怨言,收拾了行囊南下。
然则没想到的是,父亲也会遭受幽禁。
一面担心后继无人,一面又担忧儿子提前夺权,这似乎是所有君王的通病。
他不确定自己将来是否如此,但却很肯定,祖父已经陷入了这样的两难之间。
“齐王生性懦弱,即便摄政,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一袭青衫之人由旁侧走来,虽有伞盖遮挡,一半衣衫仍旧被斜风细雨浸湿。
那人行至萧衡身侧,轻声道:“此事恐怕也非他主动,不过是他如今居长罢了。”
萧衡闭了闭眼,眸色依旧清明:“他连是否摄政都决定不了,别的岂非更无法抉择。”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祖父未必真信了他有不臣之心,或许更多的,是想给父亲一个震慑。
青衫男子静默一瞬,没曾回话。
“父亲既将你送到合浦来,你也该知道自己现在见不得光。”萧衡转身同那青衫男子对视,声音凛冽几分,“可别再往京中传什么书信。”
那人应了声是。
同这青年相处已有数月,他惯来有洞悉人心的本事,却是真正近身后才清楚,他同太子是一样的人。
表面上光风霁月,不沾染人间半点尘埃,实则心机深沉,手腕了得。
太子的手段,早在来合浦之前他已领略过,就是不知这位学了几成去。无论学了几成,他也不想再试一遭。
“郡王该早做决断了。”男子声音平和,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那座青山,“合浦临海,并无兵力,郡王在此处待一辈子,只怕也难回京。”
***
萧神爱午睡醒来,隔着朦胧鲛纱帐,依稀瞧见有道人影坐于窗边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杆鸡距笔,缓缓写着什么。
“醒了?”察觉到帐内动静,齐邯搁置下手头物什,缓步过来掀开那鲛纱帐。
榻上美人唇瓣有些干涸,又被她咬的泛了白,很是可怜。
齐邯顿了一瞬,伸手拿过茶盏,虚揽着她的脊背,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进去。
萧神爱面颊有些潮红,齐邯伸手探去,果见他额上有些细密的汗。心知是屋内炭盆过热了些,先是过去浇熄了一个,又从旁侧小钩上取过帕子,替她擦拭。
见她一直不肯说话,齐邯不禁有些无奈,伸手捻了下她的耳珠:“还恼着呢?”
方才用过午膳,俩人闹过一回。
彼时她亦是很沉湎其中,颤栗了数次,手臂都无力的瘫了下去。声声莺啼,唤得他酥了半边身子。
在桌案前她便有些羞恼了,时不时的要瞪他一眼,只是当时来不及发作。
情浓时一声声唤着自个,抽不出半点心神,待到回过神后,方才真的恼了起来,差些将他给赶出去。
“别动我。”萧神爱瞥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打开,紧抿的唇瓣透露出她的不高兴,“你还在这干什么?”
齐邯微微一笑:“我将公文搬过来了,倒也不着急去书房。”
萧神爱转过了身子,不大想搭理他。
美人身上衣衫薄透,侧身时被牵扯住些许,齐邯很轻易的就能瞧见那些痕迹。
忽而有双手放在她的肩背上,开始轻轻揉按起来,萧神爱忍不住回首去看,却见那人根本没走,还没皮没脸的开始给她按摩。
最初很怪异,她浑身都有些紧绷,生怕他又借此做些什么。
好在齐邯似乎是真打算给她按摩。他力道比侍女大多了,自然也更舒服些,萧神爱趴在那,便没赶他走。
“力道再大些。”过了会,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得劲,倏尔吩咐了句。
见她真将自己当成按摩的侍从,齐邯也是无可奈何。他怕伤着萧神爱娇嫩的肌肤,将力道一轻再轻,却没想到萧神爱早就嫌侍女力道轻了,正好逮着他这个劳力好好使唤。
加重了些力道,齐邯问道:“这样可好些?”
萧神爱闭目感受了会,应道:“唔……”
是好些了,可是她不想说。
将肩颈处按揉完后,齐邯又开始给她按背,手法很生疏,却是意外的舒服。
“快要过年了,要不要打些首饰?”他轻声问着。
身上舒服起来,便开始困倦,萧神爱迷迷糊糊地回道:“再说吧,我还有许多没戴过呢,要那么多做什么,一会儿别人说我奢靡。”
齐邯笑了一下,轻抚过她的后颈:“要多少都没关系。咱们自己家中的事,又有谁会知晓。我攒下的钱财只你一个人用,算什么奢靡。”
“你少说这些啦,府里还不是有别人。”想起这个,萧神爱忽而有些郁郁,“那过年要跟他们一块过吗?除夕那晚还得跟他们一起守岁?”
她自幼都是在宫里过年的,往往人很多很热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宫外过年。
一想着要和自个不喜欢的人一起,她就浑身不舒服。
齐邯手上动作没停,只柔声说:“桐桐不想跟他们过,那就不跟他们过,我们去别院,除夕那日就我们二人可好?”
待在府中却不出去,难免有些怪异,若是去别院,则更能清静些。
萧神爱从隐囊里抬起头来,虽向往,却有些犹豫:“可是元日还要进朝拜的,我们去南华园,赶得回来吗?”
她脸上还有些先前的委屈,眸色却又很认真,想要同他商量事儿。
这般矛盾的模样,令齐邯整颗心都快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