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天光破晓,一轮霜色的弯月如钩,摇摇欲坠的挂在半空中。
从昨日下午一直睡到现在,萧神爱再睡不下去,自个迷迷糊糊地睁了眼。身旁温暖的气息似乎能抚慰人心,她便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孰料这一动弹,身上便是一阵撕裂的疼传来,她下意识的蹙了眉头,嘟囔道:“疼……”
忍耐了一会儿,那股子难受劲还没完全消下去,一双桃花眸里迅速聚集了水雾,小声抽噎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张口模糊地喊:“齐邯,我难受……”
昨日替萧神爱擦洗过身子后,齐邯本就是在她身畔和衣而卧,听了这一道带着些哽咽的声音,他立刻被惊醒,随即翻身坐了起来,倾身去看里侧的妻子。
榻上美人瑟瑟的试图将自个蜷缩起来,却又因身上传来的疼痛而不敢轻易动弹,两道连娟眉微蹙,在眉心拧出一道惹人心碎的痕迹。
齐邯面色陡变,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几乎是将她捧在了怀里,压低声音问道:“桐桐,怎么了?哪儿难受?”
本来还没怎么样的,然萧神爱一听到他的声音后,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逐渐由低声呜咽转为啜泣,抽抽搭搭地说:“我不知道,我、我哪儿……哪儿都难受。”
齐邯急得青筋都迸了起来,垂首安抚般的亲亲她的眼尾,轻声道:“我去唤医士过来好不好?”
萧神爱不许他去,两手扯着他的衣袖道:“不要。”
齐邯被她磨得没了法子,连忙哄道:“好好好,咱们不叫医士,先喝些水好不好?”
榻上美人阖目枕着紫绮隐囊,因失血过多的缘故,一张原本浓艳摄人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眉心亦是轻拧着的。
躺了好半晌,她终是点了点头:“嗯。”
昨儿累了半日,而后又睡了五六个时辰,萧神爱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齐邯斟了盏温水过来,她却坐不起来。
她仰脸看着身侧高大的身影,下意识就要撒娇:“我起不来……”
为在军中立威,齐邯平常的表情一贯是肃穆冷沉的,然他带着这样一副表情将萧神爱慢慢扶起来,动作温柔的喂她小口小口喝水时,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
萧神爱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吞咽着,直至瞧见自个消下去不少的小腹时,才恍然想起些什么,转过头小声问道:“孩子在哪里呀?”
齐邯动作微顿,心里隐隐有些不悦,很快被掩盖了下去,边喂她喝水边说:“由侍从带着在厢房歇下了,你是想看看吗,我叫人带着过来见你?”
“不要了,天都才刚刚有点亮光呢。”萧神爱摇摇头,靠在齐邯怀中小声说,“哥哥,你太坏了。”
齐邯无奈失笑,拧了拧她的脸颊问:“我怎么又坏了?”
萧神爱一会儿比划着自个和齐邯手掌的大小,一会儿又将手指穿插过他的指缝,十足十的折腾人。
过了好半晌才嘀咕道:“孩子肯定都睡下了,你还想去折腾孩子,太坏了,小心宝宝以后不喜欢你。”
齐邯想说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触及萧神爱唇角的那抹笑意后,却是闭上了嘴,没将那句话说出来。
“你给孩子起名字了吗?”萧神爱好奇地问了一句,又掰着手指头说,“上次阿耶还跟我说他想起呢,那我们起个小名好不好?”
这孩子是太子的第一个孙辈,齐邯知道太子对这孩子很是重视,因此听到太子想为孩子取名时,并不觉得奇怪。
想了一会儿,他温声道:“那小名就叫阿襄?”
“是出车而玁狁襄么?”萧神爱呆呆地问他,末了又高兴起来,“这个小字不错,但愿他将来能如你所想,平定西戎。”
齐邯默了一瞬,淡声道:“不是。”盯着萧神爱疑惑的目光,他笑了笑,“这孩子,应该是在襄武的时候有的。”
萧神爱的面色先是红了一瞬,转而开始气恼:“我就说你坏,你还不承认,怎么能……怎么能这么随意的给孩子起名字啊?”
分明是同一个字,不同的愿景所取出的小字,其含义也大相径庭。
担心她跟自个闹起来后一会又难受,齐邯连忙哄了几句,亲亲她的脸颊说:“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好不好?我去叫人做朝食,好了唤你起来用膳。”
萧神爱本来就困倦得很,被他轻言细语的哄着,倦意很快重新袭来,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
临睡前想着,若是个男孩子,叫阿襄也勉强可以吧。
又睡了一个时辰,直至萧神爱洗漱好了,靠在榻边由齐邯喂着用朝食时,却还是没见孩子的踪影。
“宝宝还在睡吗?”萧神爱喝了一口鲫鱼豆腐汤,视线在卧房逡巡了一圈后,不免有些失落。
看着妻子垂下头焉耷耷的样子,齐邯心中划过一抹柔软,另换了蒸蛋来喂,轻声回道:“已经醒了,我刚吩咐了人抱过来,一会就来了。”
他不欲妻子人都还没来,就一门心思扑了上去,遂很快转了话题,一边喂饭一边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仆妇很快将孩子抱了过来。
这还是萧神爱第一回见自个生出来的孩子,而齐邯昨日也只是匆匆一瞥,根本就没看真切。
此时的夫妻二人,齐齐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仆妇方才一进来,就见了侯爷在喂郡主用朝食,便笑着说起了讨喜的话:“郡主瞧瞧,咱们小娘子多俊呐!这一双眼睛生得像郡主,眉毛走势呢,略有些像侯爷,还有这张樱桃小口啊,跟郡主可谓是一模一样!”
面前的小人儿眼睛都没睁开,眉毛也没长,就这还能瞧出来像谁?
萧神爱认定了仆妇在睁眼说瞎话,因此并没有很理会她,只是伸出手戳了戳裹着孩子的锦被:“是个女儿呀?”
齐邯点了点头,不确定地说:“是的吧?”
仆妇垂着首连忙应道:“是,是个小娘子呢。”
在仆妇的指点下,萧神爱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接了过来,半点也不敢使力的捧在了臂弯之中。
她不是没抱过孩子,却没抱过这么一丁点大的,仿佛一个用力,就能将她给捏碎了。
仆妇有意卖乖,在一旁笑道:“方才小娘子还有些闹腾呢,许是这会儿见着郡主了心里喜欢,乖巧得很。”
萧神爱抿抿唇,在感觉胳膊有些酸的时候,将孩子交给了齐邯抱着,自个伸手戳她的锦被。
“好了,一会再玩。”齐邯看她玩得不亦乐乎,脸上呈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温声哄道:“先将朝食用完好不好?”
萧神爱不理他,等被齐邯哄了一会,她才想起朝食才用了一半,便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小声道:“好吧。”
等卧房里只剩他们俩人了,萧神爱才扯着齐邯的胳膊,满脸的担忧之色:“哥哥,宝宝这么难看,以后可怎么办呀?”
她和齐邯都不难看,且萧神爱自认为还挺好看的,俩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难看的孩子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偷了她的孩子,换了个丑的给她。
虽然齐邯也觉得这孩子是有点难看,却不得不摒弃掉自个的心绪,转而去安慰怀里的小娇娇:“我问过了,说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这样吗?”萧神爱喃喃了句,脸上不可避免的还是有着担忧之色,只是她向来很相信齐邯,在这件事上虽有所怀疑,也只得将信将疑的认了。
却忍不住叹道:“哥哥,你要想法子多攒些钱呢。要是她长大了也这样,只能给她多备些钱帛傍身了,不然怎么办呢?”
齐邯颇为无奈地应下,哄着萧神爱将剩下的朝食用完后,又扶着她躺了下去,叫她再休息一会。
萧神爱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裹着薄被躺在榻上,看着齐邯从书架上抽出一卷诗集,坐在榻边温声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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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褪去了原本的红皱,变得玉雪可爱起来。
萧神爱思来想去,将孩子的小字取做西西。
这在齐邯听来,同阿襄没有任何的区别,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跟着唤了。
也是在满月以后,萧神爱才叫赵硕悄悄将孩子抱去前院,给萧晗看了一眼。
叫仆妇去难免生出许多事端,赵硕是齐邯的心腹,对各种缘由一清二楚,对外只宣称是带去金萱堂给太夫人瞧瞧。
萧晗不满足于此,动不动就说很久没见了,非得叫赵硕报过去给他瞧瞧。
萧神爱百无聊赖的在榻上翻来覆去,待赵硕又将孩子悄无声息抱回来后,让侍从将孩子放在榻边,她趴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孩子的胳膊。
指尖轻轻地戳一下,软绵绵的肉就会陷进去,待手指拿开后,又能恢复原样。
齐邯进屋时就瞧见她在这儿玩孩子,却又管不住她,只得无奈道:“桐桐,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好不好?你今日还没锻炼呢。”
萧神爱一点儿也不想动啊,趁机就想赖过去,撒娇般的蹭了蹭他的胸膛,仍旧坚持不懈的换了一条胳膊戳:“我在陪西西玩呢,你没看到吗?”
恍然抬眸间,她瞥见齐邯身上的装束似乎有些变化。
仍旧是那身紫色公服,腰间悬挂的水苍玉变成了一块山玄玉,束发览冠由三梁改为一梁。
她盯着齐邯看了半晌,惊疑不定地问:“子彰,怎么回事呀?”
齐邯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今日吴王世子同齐王商议后,代圣人下诏晋我为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