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消耗的时间要比江怀无预计的长,等他再次回到木屋的时候,置于一旁的的汤药果不其然还在原地,没有丝毫减少。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腾出手摸了摸碗壁,已经凉透了,再探探魏淮的额头,还是烫的。
江怀无皱皱眉没有叫醒魏淮,端着碗走了出去。片刻后,又端了回来,碗口冒着些微的热气。
他推了推还在睡觉的魏淮,直到睁开眼睛,“醒醒,吃药。”
魏淮刚一挣扎着醒来,就感觉自己身上的风寒似乎又加重了,头痛欲裂,不需要江怀无再说,他就自觉地接过手中的碗。入手温热,倒是不像之前那么烫了。
人生病时在睡梦中会丧失对时间的感知力,他只以为这是那碗药放了小段时间自然变凉了。
药汁漆黑,微微晃动间似乎还可看出一些浓稠,味道是不必凑近都能闻得到的苦涩刺鼻。做好心理建设后,魏淮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苦涩的滋味甫一进口,浓烈刺激的苦味便在舌苔上迸溅而开,色中夹杂着莫名酸味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一时间魏淮竟然感受不到自己口腔的存在,就连牙齿都像是被腐蚀了一般。
“咳……”魏淮咽下汤药没忍住轻咳一声,鼻端瞬间就传来一股更加浓郁的苦味。
怎的这般娇气。
江怀无看着魏淮皱成一块干橘皮的脸,皱了皱眉,接过药碗转身出门。
在将碗放入水中冲洗之前,他带着点疑惑和好奇般的将碗凑到鼻尖闻了闻,有些不懂。
这种药不都一直这么苦?
三两下洗完了药碗,江怀无将碗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让阳光晒着,去去味。
回到屋里时,就看见魏淮撑着床板,艰难地想要下地。
“你别动,”江怀无蹙眉,制止了他的动作,“你的脚还没好,还要卧床一段时间才能下地走动。”
“抱歉,”魏淮坐在床边,笑了笑,“我只是想起来坐一会儿。”
看着眼前人虚弱的身体和柔弱的表情,江怀无撇开了眼,“不需要向我道歉,只是建议。”
实际上是被身下的戳出来的坚硬秸秆硌的腰背疼起来缓一缓的魏淮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动。
江怀无这几日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白天几乎都在山上找药,晚上才会来这里休息,没有和别人住一起的习惯,现在突然多了个人,他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房子小,坐着难受,站着也很奇怪。
他左右看看,瞟到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干。就像是突然被解救的囚犯,江怀无这一刻感到了无比的轻松,连对着魏淮说话都不那么生硬了。
“你坐那别动,我给你收拾一下床。”他刷的一下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收拾床跑外面干嘛去?魏淮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江怀无怀里抱着一堆干草进来了。
他也才来这座山没几天,床上的被褥都是原本就留在这的,习武之人身子骨硬,哪怕不睡床都没什么问题,因此那些东西一直都没换过。
但看这不知道哪里来的娇贵小姐怕是睡不惯,捡到她时身上的料子不是贫苦人家能穿得起的。
想到这,江怀无愈发觉得这中原的女子到底不如他们江湖女子。
不知道面前人正在暗暗嫌弃他的魏淮侧了侧身,给他让出足够的位置。
江怀无将原本发霉结块的秸秆尽数归拢,抱了出去,随后换上刚刚从山里割的干草,铺了厚厚一层,又从包裹中找出刚刚买的布匹,铺在干草上面。
铺完,他伸手按了按,入手的触感不说绵软但也不算扎人,布料很厚实,躺起来的感觉比之前要好得多。
魏淮在旁边闲来无事看他铺床,之前躺在床上时没发现,现在坐起来和江怀无凑近了才发现眼前人的身高不是一般的鹤立鸡群。
俯身时的阴影能把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脸部线条坚毅流畅,鼻梁高挺,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塞北的血脉,身上的肌肉线条也十分漂亮,只是身上灰扑扑的旧袍子看着不太顺眼,遮盖了原本优异的身形。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魏淮难得的起了爱才之心,宿国如今正缺能领头的武将,如果这人有天赋,好好培养一番,日后必定能够在战场上发光发热。若是收入自己麾下,他想要什么魏淮都能考虑。
看着看着,眼前正对着自己的身体就侧了侧身,魏淮抬头看去,就见江怀无皱着眉看他。
“?”
江怀无见眼前的女人一副懵懂疑惑的表情抿了抿唇,“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他五感本就敏锐,对于别人随便瞟他的视线都能立刻发觉,更别提这样赤裸裸的眼神。
原本只是看他的脸也就罢了,谁知这女人不知遮掩也就算了,视线还越来越露骨,竟然盯着他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来回扫视。
江怀无有些生气。
真当这世上都是好人不成!
魏淮反应慢半拍才发觉他现在是女装,这样直白的盯着人家确实不好,但放别人身上估计还巴不得被这样盯着看呢,这人竟如此纯情,直接说出来了,“抱歉,我不看了。”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之后,江怀无终于转过身来,再次将胸膛对着床,只是手上的功夫更快了几分,几下便将床褥铺好,又掏出买来的兽皮放置一旁,“你要睡觉的话,可以盖这个。”
“谢谢。”魏淮朝他笑了笑,就见眼前的人侧过头去一副不愿看他的表情,真挚感激的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
他长得也不差吧?换了衣裙梳了发髻的样子他在那间房子里也对着镜子反复看过,没有哪里不合适的。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怎么,我很难看吗?”魏淮幽幽道。
江怀无原本见这女子冲着自己眉眼含笑,明眸皓齿的样子心跳有些漏拍,只好避过头去,不愿看她。谁知道头才刚刚侧过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幽怨委屈的质问。
“没有,”他握了握拳,深知女子都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外貌的,就算是江湖上的女人听见有人说她们长相不好,也是要提刀拼命的,“你很……漂亮。”
见眼前的人还是不愿转头,只是支支吾吾的解释着,魏淮撇了撇嘴,总归他是个男人,并不十分在意面皮如何,他觉得好看就行了。
觉得不好看的准是审美有问题。
这张脸带点粉饰,他一个见惯美人的皇帝看了都想纳到宫里去。
江怀无解释完没听见身后人出声,拎着自己的剑出去了,临出门时叮嘱魏淮:“旁边有治疗脚扭伤的药,你记得涂。”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还要上山找药。
魏淮应了一声,索性当下无事,脚腕又疼的厉害,倒不如先涂了药,或许会有所缓解。
这么想着,他打开了旁边的药包,只见药包中全是些草药,杂七杂八的混作一堆,根本分不清都是些什么药,更不知道该如何涂了。
看到这,魏淮有心想要将江怀无喊回来,但没想到这人溜得比兔子还快,说走就走,等他挣扎着挪到门口,早就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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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毫无所获,江怀无拎着顺手猎到的野兔回到木屋,远远就见着屋子里亮着一点灯火。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自小就没了双亲,都是师傅抚养他长大,一个整日漂泊的浪子能回家一趟就已是不易,更别提待在家里等他回家。
从来都是等待别人的江怀无突然就懂了为什么那些看上去放荡不羁声称终身不娶,以剑为伴的侠客们,最终都成了家,隐退江湖。
原以为是美人膝英雄冢。
现在看来其实不尽然。
不过若他要找,也绝不要找这样娇气的,太麻烦了。江怀无在心底暗下决心。
回到屋子,江怀无照例将剑靠在墙边,视线下意识朝床上转去,看见床上拱起的弧度时松了口气。随后视线下移,余光瞥到一抹亮眼红,仔细一看却见本该涂了药的脚腕上什么都没有,一下午没见反而红肿的更厉害了。
江怀无心头窜起一阵无名火,明明走之前说过的要涂药,那药包都放在手边了,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你若是不想要你的脚,可以直说,我也免得跑去给你买药。”他面色有些冷沉,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魏淮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正闲得慌,好不容易听见江怀无回来了,心里期待着,结果这人一进门就先把他训斥了一顿。
久居高位的人被奉承惯了,脾气都不算好,他也冷了脸,盯着江怀无的双眼有些冒火,“你又没告诉我怎么涂!”
“里面都是草,叫我怎么涂?我拖着伤腿出去找你,你都不见人影了!”
油灯的火光将魏淮的双眼照的亮晶晶的,瞳孔像是藏着两朵跳跃的火苗。
江怀无看着眼前亮晶晶的,像是泫然欲泣的一双眸子,双眸颤了颤,撇开眼有些慌了,“对……对不起。”
他确实没想到魏淮会不知道该怎么涂药,这也让他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一些认知。
怕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过伤,家里十分宠爱。
“我确实忘记告诉你了。”江怀无抿了抿唇,走到床边,就见魏淮撇开眼不看他。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旁边的药包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将晾在外面的陶瓷碗拿进来,将药包里的药倒进去一些,然后在床边捣碎研磨,特意离魏淮近了一些。
虽然江怀无没叫他看,但魏淮还是看的认真,还不确定江怀无愿不愿意送他回京,要做好自己一个人上路的准备。
“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江怀无让魏淮看了看然后将里面已经变成糊糊的药挖出来,另一只手抓着魏淮的脚腕,细细涂了上去。
魏淮本想说自己来,但他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最后还是江怀无握着魏淮的脚腕涂完了药。
“其实……我可以自己涂的。”魏淮见他涂完,这才幽幽的说了一句。果不其然看见面前的人绯红的耳根,然后飞快的将他的腿放回床上。
“抱……抱歉。”江怀无手心发烫,撇开脸,殊不知这一动作叫魏淮将他红了的耳根和侧脸看了个干净。
“唔,没关系。”魏淮眯了眯眼,俯身伸手碰了碰那颗红彤彤的耳垂,“你今年多大了?”
原本蹲在床边的男人像只受惊的豹子一般弹起来,站在原地看着魏淮的眼神惊疑不定,两片唇瓣抿的紧紧的,半晌才憋出一句:“……今年十八了。”
这幺小?
魏淮上下打量着江怀无,他还以为这么高的个子,起码二十了呢。
怪不得这么青涩,不就随便碰了碰。
依然站在床边的江怀无察觉到那股熟悉又放肆的视线,绷着一张脸浑身僵硬,举棋不定。
“傻站着做什么?天色这么晚了,不上来准备睡觉?”魏淮看他一眼。
“……”这女人怎么如此大胆?江怀无憋红了一整张脸。
“放心,我又不对你做什么,”魏淮嗤笑一声,“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少年,怕什么?”
更何况,他才是被收留的那个,总不好意思叫主人家的睡在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