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浔终究没有乖乖回家, 而是看着阮妤上了楼,打开家里的灯,才驱车离开。
灯光是暖色的,暖了夜色, 也暖了顾南浔的心。
等红灯时, 他揉了揉额头, 这点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倒是她对自己呼呼时的气息, 似乎在他眉心留下了烙印。
小时候,别人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他以一挑四, 把几个高年级小混混打得七零八落, 自己也浑身是血,断了胳膊。妈妈哭着带他去医院, 医生把他包成了粽子,妈妈隔着绷带帮他呼呼吹气。
他那时别扭地别过脸去,觉得妈妈怎么这么孩子气。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被嫌恶替代。
是白景云, 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摁灭了手机, 打开车窗,背离夜晚的霓虹,朝黑暗里驶去。
***
阮妤觉得今天一整天像一个巨大的梦幻,让她应接不暇。
回到家,手机里有来自脱口秀小伙伴的上百条未读消息,追问她和顾总手牵手离开后的故事。
阮妤统一回复:与你无瓜。
她给顾南浔发了“晚安”, 然后忐忑地躺在床上。
对方很快回复,一句简单的“晚安”,告诉她这一切是真实而非虚幻。
她把被子蒙过头顶,把她所有的快乐都盖在里面,她怕被子一打开,她的笑声就要逃逸出去,骚扰邻居了。
过了五分钟,她忽然坐起来,环视四周。
卧槽,请客吃饭一时爽,打扫卫生火葬场!
她看着自己房间里充满生活气息(凌乱)的摆设,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说好的后天,为什么突然改成了明天?
其实阮妤选在家里是深思熟虑过的。
顾南浔是三不五时就上新闻的人,他的身边从没有过女人,唯一的绯闻竟然是跟自己的嫂子。如果他们一起吃饭被认出来,难免有些麻烦。
而以她的财力,要请顾南浔在一个私密的地方吃一顿好吃的饭,恐怕比较困难。所以干脆把人邀到家里,做一顿不需要考验厨艺的火锅,而且自己主场,要生扑对方也不至于失了气势。
可是还是大意了。
伟人说过,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半夜一点,她一边拖地一边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请客了。
***
第二天,阮妤一整天都坐在前台对着门口发呆,计划晚上是涮白菜心还是蒿子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心也越来越雀跃,两年来,她还从没有如此渴望过下班,哦,上次开放麦差点迟到的时候除外。
眼见到了五点,阮妤忽然想起家里没有鱼丸了,吃火锅怎么能没有鱼丸呢?她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打算下班去超市买。
等她抬起头,发现门口走进来一行人,十分奇特。
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身穿白色皮草的女人,像是她的保镖。
那个女人身材娇小,虽然保养得宜,但眼角难掩风霜的痕迹,看上去有四五十岁。她衣着华贵,神态却苍白疲倦,甚至有些病态。
阮妤站起身,心想这人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一行人走到她面前站定,女子脊背挺直,静静站着。一位黑西装的大汉走上前来,对阮妤说:“这是顾夫人。”
阮妤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夫人,顾南浔的母亲。去年的公司年会上见过一次,那时老顾总还没退休,带着夫人出席年会。
不过彼时这位顾夫人神采奕奕,全然不是现在的样子。
阮妤微微低头:“顾夫人好,您请进。”
白景云抬起浓密的眼睫,看了一眼阮妤,没有动。
阮妤保持着“请”的动作,有些尴尬,难道她不是来找顾南浔的?
大汉皱了眉头,语气粗重:“快开门!”
阮妤这才明白,怪不得在这儿跟她废话,原来是进不了门。
这就很有意思了,堂堂顾氏夫人,站在自家“儿子”的公司楼下,却进不了门,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顾南浔不想让他进去。
她微微一笑,手伸向座机:“没问题,我通知一下顾总。”
白景云听见“顾总”两个字,倦怠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一双柳叶眉紧紧搅在一起。
那大汉一把按下阮妤手中的电话,面目凶恶:“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可是顾夫人!你一个小小的前台,还敢与夫人做对?!”
阮妤心中了然,她通知顾南浔,就是和顾夫人做对,这对母子的关系可见一般。
她面色淡定,仍旧笑着:“顾夫人请稍候,您大驾光临,顾总理应亲自下来接您。”
白景云打量了她一眼,表情充满不屑,似不愿放下身段与一个前台小姐对话。
她给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一把抓住阮妤的手腕一拧,阮妤登时疼得眼角泛泪。
“开门!”大汉凶神恶煞,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阮妤知道自己硬抗不过,紧紧咬住唇,目光看向抽屉。
那大汉用另一只手一把拽开抽屉,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张门卡,刷开了大门,毕恭毕敬请白景云进去。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直到一群人进了门,保安才发觉不对劲,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阮妤眼里噙着泪花,顾不上和他解释,一边撕哈吸气,一边用完好的那只手给顾南浔发信息。
【顾夫人上楼了】
顾南浔正在开会,看见阮妤的消息,目光骤然阴沉,站了起来。
会上的人不明所以,又不敢问,只能面面相觑。
顾南浔打不朝外走,边走边回消息:【你没事吧?】
阮妤看见回复,愣了一下,连手腕疼都忘了。
【没事呀,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
“阮姐你的手腕紫了,咋回事啊?是刚才那人弄的?我抓他去!”保安小哥看见她的伤,吓了一跳。
阮妤低头看了一眼,连忙给自己吹气:“小点声,到时候顾总问起来,你帮我证明是工伤就行了。”
保安小哥露出一口大白牙:“阮姐你真逗,顾总还能问你的这点小伤?”
阮妤哼了一声:“不信拉倒。”然后把手缩回袖子里。她倒是希望,顾南浔不要问起。
王谦见顾南浔面色不对,赶紧跟他出来。
“让中控室把电梯切了。”
他面色沉郁到极致,王谦花了足足一秒来考虑,他说的“把电梯切了”,是指把电源切了,还是干脆把电梯上的钢缆切了。
白景云站在电梯里,看着楼层数不断攀升。
真是讽刺,去年她还是这栋大厦的女主人,如今却连进门都要看人脸色,直上二十八层的权限也被取消了,待会儿又得丢人现眼地去找顾南浔。
她白景云怎么就混成了这副鬼样子呢?
都是拜顾南浔所赐。
忽然电梯一抖,头顶的灯闪了一下。她淡淡抬头。
身旁的保镖组长沉声道:“夫人别怕,应该是电梯停电了,不过一般会有备用电源的。”
果然,电梯继续向上行驶。白景云唇边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这顾家变了天,连电梯都和她作对。
忽然又是一震,灯干脆灭了,轿厢里一片黑暗,然后是极速下坠。白景云站立不稳,倒向保镖身上。
“保护夫人!”保镖稳稳扶住白景云,电梯足足坠落了好几米才停下。然后头顶的应急灯啪地打开,晃得她一闭眼。
保镖组长掏出手机,照亮电梯键,准备联系中控室。
白景云站直身体,淡淡出声:“别费劲了,有人来接我了。”
电梯门外一阵叮铃桄榔,待门打开,维修人员飞速撤离,后面站着一个一脸沉郁的男人,和空无一人的楼层。
顾南浔双手插兜,不耐烦地靠在墙上。
白景云轻轻勾唇:“顾总,好大的气派,好费心的下马威。”
顾南浔微微抬头,仍旧倚在墙上:“夫人亲自来公司,我总要迎接一下。”
白景云轻嗤:“就凭这雕虫小技,就想吓唬我?有胆量你就杀了我。”
顾南浔云淡风轻:“我怎么敢?我向来遵纪守法,不像我的好哥哥。”
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顾连亭,白景云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你不配叫他哥哥!”
顾南浔点头:“那我叫他什么呢?诈骗犯?服刑人员?”
白景云的貂皮披肩下,双手紧紧交握,精致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她知道他在故意刺激她,用这种方式折磨她,她不能认输,她今天来还有别的任务。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
顾南浔压根不屑给自己找理由:“所以?”
“你爸爸病情加重了,希望你去看看他。”
顾南浔声音冷淡:“没有必要。”
顾长风年纪大了,生了重病,大儿子锒铛入狱,就像从他身上找一点父子亲情。可是这种东西从未在他二人之间存在过,谈何无中生有。
他知道白景云为何要来劝自己,因为她的儿子前途尽毁,丈夫命在旦夕,唯一能依仗的,只有丈夫的一纸遗嘱。
所以即便自己是白景云在这个世上最憎恶的人,她也不得不来。
白景云一早知道他会是这个态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顾南浔,你爸爸还是公司董事长,没有他的授权书,你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