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珝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贵的宝蓝、金色的门廊装饰,耀眼得不真实,带着眩晕。想起前一天的事,他猛地跳起来,可剧烈的运动牵扯了内伤,“咳咳……”他趴在床上,吃力地咳了几口血,艰难地抬起袖子抹干嘴角,扶着墙往外走。
侍女端着药走进门,见到这情景,急忙往下东西扶住他:“三少,您内伤未好。”
尚珝不领情地推开她:“墨墨在哪儿?”
侍女垂首道:“奴婢不——”她见他脸色阴沉,又急忙改口道:“是那位姑娘吗?她在隔壁。”
尚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隔壁,尚瑜静静地站在窗边,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淘淘在床边守着,见他走进,顿如张牙舞爪的狮子,恨不得当场冲上来撕了他。
他微微垂下脸,看向床上。
清风轻轻地吹,半透明的纱帐飘摇不定,依稀可见里面躺着一个玲珑的人儿,苍白虚弱得如一枝残菊,呼吸急促而无力。尚珝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淘淘伸手一拦:“你要做什么?”
他没说话,却一手推开淘淘,掀开纱帐。淘淘一怒,“哐”地把剑指着他的背部:“退开,否则我杀了你!”
尚珝没动。
尚瑜见状,劈手夺下剑,示意她出去。淘淘气急败坏地跺跺脚,夺门而出。他回眸瞧了瞧帐中的人儿,也轻声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门。他不知道这个尚珝是谁,他却知道,这个人和蓝希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尚珝伸手把了脉,忽而“扑通”一声,跪在蓝希环床前,哽咽道:“姐,对不起……”
不用说,她就是蓝以环。
窗外花正浓。
尚瑜久在门外,不见房里有动静,慌忙打开门,只见蓝希环在床上昏迷,蓝以环跪在地上,也昏迷。
他无语问青天。
入夜,尚瑜正要回房休息,却发现墨意站在窗前,月华照在他的身上,发出淡淡的荧光,如真似幻。
尚瑜松了口气,道:“你来了。”从墨问登门拜访开始,水墨城的人就没少来,而屋里又有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差点没把他忙得焦头烂额。
墨意虽然也是水墨城的人,但他知道,墨意不会伤害蓝希环。
墨意看向床上,眉头都揪成一团,他从怀里掏出一堆瓶子放在床头柜上。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瓷瓶、玉瓶、琉璃瓶,什么药都有,皇宫内苑标识的、少林武当的、水墨城的,甚至睿王府的雪玉膏。
他随口道:“全天下的好伤药都在这里了,还有,”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尚瑜,“这是药王谷的秘方。”
他选了两只瓶子,各倒一颗丹药,放进茶杯,盖上盖子,双手捂住暗运内力,一会儿茶杯就开始冒出腾腾热气,少时,他放开手打开盖子时,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丹药也已经溶解。
放到嘴边试了试,墨意温柔地喂进蓝希环嘴里,轻声说:“小宝宝,我的小宝宝……”把她放好,墨意盘腿坐上床,双掌抵住她背部,运功助她疗伤。
尚瑜定定地瞧着墨意的每一个动作。他对任何人都不冷不热,却独爱蓝希环。不知为何,尚瑜心里有种淡淡的酸意,这样照顾蓝希环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墨意。
墨意办完事,又道:“小宝宝交给你了。”就要从窗口跳出去。
尚瑜忙喊住他:“等等。”
墨意不解地回头。
尚瑜右手抬起做了个“请”的手势:“喝一杯吧。”
墨意妖孽地笑开。
尚瑜往右侧栏杆一坐,望着远处盛开的蜀葵,轻声道:“姐姐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可要骂我了。”
墨意坐在左侧栏杆上,一双长腿一伸,松下紧绷的身体,满不在乎道:“她已经长大了。”
尚瑜轻轻饮了一口美酒,叹道:“不,她一直都需要你,一直都需要。”
墨意沉默了一瞬,勾起嘴角,瞅着尚瑜道:“如果你碰到一棵自己非常喜欢的花儿,你会怎么做?”
尚瑜想了想,委婉道:“大概会把它挖回来,种在家里。”
墨意轻笑:“那你想过吗?花也有自身的习性,它能适应你为它布置的新环境吗?”
尚瑜听出他话中有话,挑眉道:“如果是你呢?”
墨意自嘲地笑道:“我根本养不好,哪怕我再喜欢这朵花,到头来也只会令它枯死。”他摇摇头,饮下一大壶酒,“所以我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生长,若有暴风雨,则会给它打上一把伞。”
轻轻淡淡的话语,却字字如同雷霆万钧,尚瑜在刹那间明白了。从京城到水墨城,墨意一路跟着蓝希环,却从来没去打扰过她,而是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但她一旦受到伤害,墨意就会跳出来,给予自己能给的一切。
这就是墨意爱一个人的方式。他曾经这样守护尚瑾四年,可当尚瑾长大之后,他便悄然离去。如今,蓝希环需要他,他便又静静地出现在她面前,可尚瑜依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墨意对蓝希环,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每每提到蓝希环,他都会在墨意眼中看出一层深深的忧伤来。
这一夜,两人坐在蓝玉楼外,无声对月喝酒,守护着房里昏迷的人儿。天快亮时,墨意回首瞧了瞧纱帐中的人儿,便悄然离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尚瑜若有所失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正要回墨玉楼,却见窗外尚瑾的身影隐在花树边,孤寂的身影如一场倾城的落寞。
两人相视。
尚瑾幽幽叹息道:“好久没见他这么关心人了。”
尚瑜闻言沉默了。他一直都希望墨意能与尚瑾有个好结果。可如今,他又如何向他姐姐交代?尚瑾已经不再年轻,她甚至是个寡妇,刚进门就成了寡妇。她的良人是个将军,新婚的第二天就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尚瑾落寞地转过身,风把她的叹息声传出很远很远,“我们都不是他的小宝宝,小蓝子才是。”
尚瑜定定注视着尚瑾的背影,喃喃道:“你可以,让他成为你的小宝宝。”
“我不能。”话音落下,人已杳。
在淘淘的细心照顾下,蓝希环终于在第五天醒来了。入眼是淘淘关切的眼神,她习惯性地爬起来,却被淘淘按住了。她诧异地打量着周围:“我怎么啦?”
淘淘轻描淡写:“晕倒了。”
一道道意识闪过脑海,蓝希环猛地蹦起来:“他呢?”
淘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没好气道:“谁知道!”
蓝希环二话不说,下床穿鞋,淘淘急道:“小姐,你要干什么?”
蓝希环推开她,就往外走,但她内伤未好,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上。淘淘急忙把她抱起来:“小姐你不要这样,我带你去。”
推开隔壁的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蓝希环的心顿时凉透了:蓝以环,又走了。
淘淘不解道:“小姐,他是谁?为什么你这么在乎他?”
蓝希环泣不成声道:“蓝蓝…….他是蓝蓝……”
淘淘几乎惊呆了,结结巴巴道:“你说他……他是……是?!”
蓝希环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她再次醒来之时,天已经黑了。只有淘淘坐在油灯下垂泪。见她醒了,淘淘忙抹干泪水,强打笑容,帮她洗漱更衣,又摆好碗筷,把她扶起来用膳。
蓝希环调侃道:“怎么笑得这么难看?”
淘淘泣不成声道:“我真没用。我以为她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来,如今她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是她,还凶了她,我真是……”
事情至此,对淘淘来说,不亚于一记重击,但她也无能为力。想到蓝以环再次不辞而别,她没有生气,更多的是悔恨,亲手伤了自己亲人的悔恨。她眼前仿佛又展现出蓝以环甜美的笑容:“墨墨,我终于把丹药调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