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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挂掉张端的电话, 抬头看了看电子屏幕上的菜单。
下一个菜是酸菜鱼，她转身，吩咐道，“备料, 酸菜鱼。”
整个下午她都很平静, 厨房的事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没有谁看出她的异样。
等店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伊凡才和江萍打了声招呼, 开着车出门了。
她先去幼儿园接了晓虎，给小陈老师请了假，说家里出了点事。
然后按照原身的记忆, 将车开到了位于曼城近郊的一个高端小区。
陌生车辆不能进入小区, 新来的保安也不认识伊凡，她拨通家里的门禁, 保姆张阿姨一顿惊呼后，给她开了门。
伊凡和晓虎离开家快一年了，晓虎居然还记得回家的路, 他指着前方的林荫大道，“正数过去第三棵树左转，右手边第一间白房子就到家了。”
车窗外掠过巨大的大叶榕, 果然是第三棵树的地方有个十字路口, 伊凡转动方向盘往左开去。
她从后视镜中看晓虎，问到，“是谁告诉你的？”
“爸爸呀。”晓虎乐呵呵地说，“爸爸说知道回家的路就不怕迷路了。”
看到窗外熟悉的景致，晓虎还有点小雀跃，可伊凡只觉得陌生。
路边错落有致的白色小洋楼、参天的大榕树, 和晓虎口中的“爸爸”，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原身对家里的记忆也很少。
伊凡使劲回想，只能想起来她一个人吃饭上学的画面。
在原身的记忆中，爸爸很忙，伊非不是什么好东西，晓虎是个熊娃，她一直想逃离这个家。
在纷乱的思绪中，车子停到了路边一栋白色的小洋楼门前，保姆张阿姨已经等在门口了。
车子停稳，张阿姨走上前来为她拉开车门，刚看到伊凡，她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小凡，在外面受苦了！”张阿姨说。
张阿姨个善良朴实的中年妇女，她在伊家工作了22年，是看着伊凡出生长大的，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一年前，伊家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伊总脑出血，昏迷不醒。
伊非却把责任全部推到伊凡身上，借故伊凡已经满了18岁，把她和晓虎撵出家门。
伊非向来强势，大家伙儿敢怒不敢言，但私底下纷纷给伊凡出主意，让她去告伊非，还有国家和法律能为她主持公道。
可那时候的伊凡还是个养在温室里，不懂生活艰难的中二少女。
她倒是洒脱，小手一挥，丢下一句，“走就走，我早就不想在这个家了。”
他们姐弟俩走了以后，张阿姨担心了很长时间，她到处托人打听两姐弟的下落，想暗中照顾这两个孩子。
偏偏那时候伊凡带着晓虎去泰国了，张阿姨找不到人，毕竟自己也只是伊家的一个下人，能力有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到伊凡和晓虎全胳膊全腿地站在自己面前，晓虎还长高了许多，也长得更壮实了，张阿姨一颗心终于揣回肚子里去了。
她一把抱起晓虎，“诶唷，长这么沉了？张阿姨都要抱不动了。”又转头对伊凡说，“走，回家！”
进了客厅，深蓝色的鹿皮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大家都扭头看向她，她一个都不认识。
张阿姨放下晓虎，给伊凡一一介绍，“这是许义，是公司总经理。”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沉稳地对伊凡点了点头。
“这位是膳食阁的总厨，严师傅。”
严师傅看起来年纪挺大了，满头银发，但身形壮硕，眼神里透着犀利，伊凡恭敬地打了招呼。
“这一位是柳律师。”
柳律师是一位穿着枣红色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画着很浓的妆，干练之中透着几分妩媚。
她轻轻地扬了扬红唇，对伊凡友好地笑了一下。
伊凡淡淡地回了一个笑容，说了一声，“您好。”
今天是大胃王的决赛，就剩下三个进入决赛的选手，为了五十万的奖金，大家都有点失去理智了。
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人瘦瘦的，胃口却是大得出奇，吃得又多又快，把第二名遥遥地甩到后面，大家都以为他要成为冠军的时候，小伙子两眼一翻，当场就被撑死了。
伊非被当场扣押，现在还在警察局。
柳律师说情况不容乐观，这次大胃王比赛根本就是违法的。
国家现在已经明令禁止“大胃王”，现在又出了人命，社会影响极度恶劣，肯定是要严惩。
柳律师掏出一支细白的女士香烟点上，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判刑是肯定的，具体判多久就不好说了。”
伊凡把事情听了个大概，和张端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差不多。
伊凡问，“受害者的亲属怎么说？”
许义接过话茬说，“受害者是个农村来城里务工的建筑工人，21岁，家里兄弟姐妹有5个，我初步和他们沟通过了，对方开口要三百万。倒是...说句不该说的，我倒是觉得他们家属没多伤心，好像更关心赔偿的事。”
“嗯。”伊凡点点头，“无论他们家属之间的关系如何，出了人命膳食阁这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许总，现在公司账上的钱够不够赔偿？”
许义摇摇头，“账上现在是捉襟见肘，员工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变卖固定资产。”伊凡当机立断。
“膳食阁的分店，能卖的就卖出去，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变卖固定资产可是大事，一旦风声传出去，投资人们肯定会集体撤资。
之前伊非和亚瑟投资闹翻，影响已经非常不好了。
如果在这个当口变卖固定资产，那就等于昭告天下膳食阁山穷水尽了，影响可想而知。
见他们不说话，伊凡扔下一句，“膳食阁都窘迫到要用搞大胃王比赛这样的噱头来拉客了，投资人不是傻子，这件事早就包不住了。包括亚瑟投资的撤资，也只是因为无利可图而已，和伊非闹翻只是借口，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吧？”
偌大的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不管认不认可这个决定，现在的形势，好像也只能听伊凡的。
膳食阁是家族企业，伊老爷子现在是植物人的状态，伊非在局子里，理所应当的就是长女掌权。
商量好变卖固定资产的细节以后，几个人就起身告辞。
临出门的时候，柳律师突然问了一句，“小伊总，明天有个针对这次大胃王事件的媒体见面会，你要参加吗？”
伊凡苦笑一下，“我好像没有选择吧。”
柳律师耸耸肩，“那明天见，加个微信，地址我等下发给你。”
屋外传来张阿姨送客的声音，伊凡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她能感觉到公司的这几个元老对她的不信任。
换位思考，这也正常。
原身一个中二少女，突然面对这么大的事，的确很难让人信服。
特别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的严师傅，全程冷着脸没说话，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张阿姨送了客人回来，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伊凡放下手，抬头问道，“张阿姨，我...我爸现在在哪个医院？”
张阿姨一愣，“伊总接回来了，现在就住在他原来的房间，之前每天有理疗师过来做理疗，现在理疗也停了，每3天会有护士过来一趟，检查鼻饲管和尿管的情况。”
“那平时都是您照顾？”伊凡问道，伊万钢从医院回来这件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张阿姨点点头。
伊凡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谢谢，辛苦您了。”
照顾一个昏迷在床的人可想而知的辛苦，不但要喂水喂饭，要收拾大小便，翻身擦身，每一件事都是对身心的巨大折磨。
张阿姨非亲非故的，一直坚持到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给她道一声谢谢。
“去看看你爸爸吧。”张阿姨牵过她的手，“看到你回来他一定会高兴的。”
“嗯。”她对晓虎招招手，“晓虎，过来，我们去看爸爸。”
这栋房子是低调轻奢的简欧装修，一行人穿过铺着洁白大理石的走廊，张阿姨率先推开走廊尽头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大的木床，床上隐约可见一个微微隆起的轮廓，床边摆放着输液架和一些急救器械。
这个季节的风还很凉，房间里的窗户却大敞着，可以一眼看到对面沐浴在阳光中的纯白色小洋楼。
空气很凉，张阿姨解释道，“病人房间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我都在出太阳的时候才开窗通通风。”
“嗯。”
伊凡应了一声，安慰似的朝她笑了一下。
她牵起晓虎的手走到床前，云朵般柔软的枕头里，嵌着一张苍老的脸，头发全部白了，眼窝深陷，唇角眼尾都是刀凿斧刻般的皱纹。
面前这个过分苍老的老人和原身记忆中那个虽然不太年轻，但身强体壮，保养良好的中年男人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才一年的时间，他仿佛老了30岁。
晓虎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迷茫地问，“这是谁？”
张阿姨双手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这是你爸爸啊。”
“不是。”晓虎肯定地摇摇头，“他不是爸爸。”
伊万纲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上青筋暴露，能看到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看到这只熟悉的手，伊凡心里突然酸了一下。
原身的情感让她现在心情很难过，她伸出白皙的手掌覆在那只苍老的手上，伊万钢的手很凉，凉意一只蔓延到心口，伊凡难过得哭了起来。
张阿姨在旁边哄劝着她，突然“咦”了一声，“伊总的手我记得是放进被子里的，怎么会露在外面？”
伊凡神色一怔，“您没有记错？”
“不会。”张阿姨很肯定地说，“屋里开着窗，我怕伊总冷，都会仔细检查被子有没有盖好的。”
伊凡吸了吸鼻子，“张阿姨，您明天让医生过来一趟，我要给爸爸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夕阳落到了山后面，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张阿姨问伊凡晚上要吃什么，她先去准备，又说晚上把伊凡原来的房间收拾出来，以后就住家里了。
伊凡按住她忙碌的手，“张阿姨，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今天不能住家里了，爸爸还得麻烦您照顾着。”
“哦。”张阿姨愣愣的，半晌才有些犹豫地说，“小凡，你该不会不想管家里的事了吧？”
以前家里千好万好的时候，伊非把她撵了出去，现在家里这么个烂摊子，她自然也是有理由撒手不管的。
伊凡安慰似的朝她笑了笑，“您放心，我处理完外面的事就搬回来住。”
自从见到伊万钢后晓虎就一直不太开心，一言不发地牵着伊凡的手跟着走出房间。
张阿姨一直把他们送出小花园，一辆停在路边的奥迪车看到他们出来，突然打开了车门。
齐鸣从驾驶室走出来，站在路边，冲他们招了招手。
晓虎哒哒哒地跑过去，被齐鸣一把抱进怀里。
“这...”张阿姨一脸懵。
伊凡解释道，“这是我男朋友。”
又对齐鸣说，这是张阿姨，现在她在照顾我爸爸。”
张阿姨多打量齐鸣两眼，心下奇怪，之前伊凡离开家的时候，她男朋友还是个黄头发的小混混，现在又换了一个？
不过这个好，高大帅气，长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舒服。
齐鸣把晓虎放进宝宝椅里坐好，拉开副驾驶室的门，牵过伊凡塞进车里，细心地给她系上安全带。
“我的车还在这边。”伊凡说。
齐鸣盯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轻声说，“车我叫人开回去，你今天别开车了。”
额头上传来微凉湿润的触感，伊凡在他的气息中乖乖地点头。
齐鸣直接把车开回了大宅院，天黑尽了，大宅院里灯火通明，江萍、方老头和白雪都在家等着他们。
他们刚到家没多久，小胖师傅、冯力、胖姐和老七也来了。
下午伊凡离开食百味以后，张端不放心她，来店里找过她，大家这才知道伊凡是膳食阁的二小姐。
膳食阁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挺担心她的，安排好店里的事情后就都赶了过来。
伊凡倒是比他们想象中的状态要好，除了眼角有点发红，人倒是很平静，还冲他们笑了一下，问道，“你们都过来，店里怎么办？”
“店里安排好了。”小胖师傅说，“师傅，你放心吧。”
来了这么多人，伊凡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又把家里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伊凡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要先处理家里的事，店里就得拜托各位了。”
大家纷纷安慰她，先处理家里的事，食百味这边他们顶得住。
白雪突然站起身，红着眼眶问道，“姐，你和晓虎是不是要搬回去？”
伊凡看着她，点了点头，“我要先去处理好家里的事。”
白雪一跺脚，冲出了客厅，蹬蹬蹬冲回了楼上房间。
“哎，这孩子这么不懂事？都这时候了，还来添乱！”江萍看着白雪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伊凡收回目光，看到坐在那张伤痕累累的沙发上的方老头，眼底全是歉意。
方老头抬起眼皮，淡淡地看她一眼，哑着声音挥了挥手，“回去吧，膳食阁背后不止有你们伊家，还有成百上千个家庭，膳食阁要倒了，多少人要失业。你作为伊家的长女，这是你逃不掉的责任。”
“嗯。”伊凡红着眼角重重地点头，方老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既然占用了原身的身体，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膳食阁倒闭，这不光是她们一家的荣耀，还关系到千万个膳食阁员工的生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