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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京城数里外的官道上,一行骑着高头大马衣着不凡的随从侍卫伴随着数辆马车浩荡而来,路上的行纷纷猜测这是哪一位大户人家或官员携家眷回京?
马车队伍中其中一辆最大也最为华丽的车厢里,一名面容姣好的贵妇倚靠在锦枕上,保养得宜的纤手轻抬,接过侍女递上的青花压手杯凑到唇边沾了沾嘴皮子就又将杯盏搁下了,秀丽的眉峰蹙紧,目光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一旁陪坐的何妈妈恭谨问道:“夫人,可是茶水不合适?”
被称之为夫人的贵妇即是海银珠,青秋知府顾念山之妻,出身青丘望族海家。
海银珠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似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图劳罢了。
何妈妈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恭敬地跪坐在那里敛声屏气的侍女阿巧,声音压低,却是宽慰:“夫人,你就别担心了,人我们都解决了,没有证据,就是陛下也不可能无故将你问罪!”
阿巧敛容屏息面色一派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颤抖。
“就算避过劫数,恐怕……”海银珠低低出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何妈妈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面色微滞,但随后她又牵强的宽言:“少年夫妻老来伴,您和与老爷都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了。”
海银珠没说话,撩起帘子一角怔怔的看着前面的马车,眼神里却流露出寂廖和空洞,也许真的走到尽头了,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知道**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刚入城,顾凌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凌儿。”
为首的马车窗棂支了起来,顾念山捻着胡子呼着顾凌。
“四叔。”顾凌上前见礼。
顾念山尽管端坐在马车里,但魁梧的身形一眼明了,眼里透着精光,面目端正,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久经官场的**湖,四品知府气势却硬是比顾凌这个二品大员更有官气更有威严。
“先回府吧。”顾念山淡淡出声。
顾凌垂眼:“是,四叔请。”
何妈妈小心的掀开一条细缝打量着京城,京城的街道比青丘和远西城不知道要大到哪儿去了,就是街道两边的屋脊廊沿都似乎透着一股皇城才有的韵味。
酒肆、食坊、茶馆、客栈,书斋、布庄,当铺……街道两侧数不清的招牌布番迎风招展,来来往往的行人软轿马车或富或贵,将京城的繁华展现的一览无疑。
就连街角上那些挑着担子推着车子沿街叫卖的各式小贩和行人百姓都衣着干净整齐,不是地方府街能比拟的。
就连顾念山都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京城的繁华又更上一层楼了,平时看惯的地方府街也觉得繁华似锦,但再见见京城,却知道这是无论如何怎么都比不上的。”
顾凌压下心里的心事,笑着回应了几句。
叔侄俩边走边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府邸前。
顾念山下了马车,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宅子,面上露出几许欣慰:“这宅子可不比我们家的老宅子差。”
“安安见过四叔,四婶。”
顾安安领着府里仆役小厮丫环婆子出来迎接,众人也都出声:
“见过四老爷,四夫人。”
“几年不见,安安都长成大姑娘了。”海氏压下心事亲自上前扶起了她,拉着她一起走进府。
寒暄一番后,顾安安陪着海氏去后院稍作梳洗,看着两人的背影,顾念山面上的笑容敛了下来,搁下手里的茶盏。
顾凌起身,低声道:“四叔请。”
顾念山面色暗沉,不发一言的随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上,顾念山就猛地转身,看着后走进来的顾凌,沉声道:“凌儿,你传我和四婶进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凌眸子微暗,没作声。
顾念山何等精明,看侄子神色就知道这事定然不小,否则他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进京,而且还特地叮嘱他要带海氏一起进京,想到这里,他反倒压下了急燥和疑惑,在茶椅上坐了下来,沉吟片刻后,才道:
“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厢,海氏稍作休息,换了一身行头后走出房间,看着小花厅里正在为她泡茶的安安,微笑道:
“四婶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安安的茶艺不比依依逊色。”
顾安安面色一暗,又面色如常的将沏好的茶亲手端给海氏,抿嘴一笑:“四婶就别取笑我了,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依依姐。”
海氏接过茶放下,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幽幽的叹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顾安安觉得四婶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又似是若有所指,难道她的心里真的相信王小芙的指控?不,不会的,她实在是很难将王小芙所指控的人与四叔四婶联系起来。
不等她出声,海氏就似是随意的问道:“对了,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大哥为什么请我和你四叔上京?本来你四叔还想回一趟老宅,但去请的人实在是催的急,这不,就连家里我都没来得及安排一下,就急急忙忙的随你四叔上京来了。”
顾安安心一跳,也莫名的一寒,这两三年来,她在京城并非是深居简出足不出户,事实上,她一直随着廖大哥做事,接触到了大大小小的案件,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此刻,四婶这看似随意的试探让她知道,王小芙的案子与她或许真的有关联。
“安安?”海氏见她一直没出声,试探的出声。
顾安安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海氏一笑:“四婶,我也不知……”
“夫人……”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顾安安的话。
海氏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声音急促中又隐含不安。
“何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顾安安本能的留意着海氏和何妈妈的神色,看清她们眼底那稍纵即逝的惊惶,心往下一沉,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何妈妈看了一眼顾安安,避重就轻的道:“刚才老爷身边的顾春过来了,说听到老爷在书房对凌少爷大发脾气,还砸……砸了书房,很是担心,所以才跑过去向夫人禀报。”
“什么?四叔和大哥吵了起来?我去看看。”顾安安说完就抬脚,却被海氏一把拉住,她狐疑的回头:“四婶?”
海氏面色有些白,勉力笑了笑:“安安,他们叔侄俩吵起来,有可能是因为公事,你别去打扰他们。”
顾安安垂下眼静默了片刻又抬眸定定的注视着海氏:“四婶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海氏接触到顾安安清冷犀利的目光,眼皮一跳,压下心里的不安,笑了笑:“我只知道你四叔是不会舍得伤害你大哥的。”
顾安安深深的看了海氏一眼,突然一笑:“四婶说的对,是我着急了。”
正在这时,顾秋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禀道:“四夫人,八小姐,少爷请二位去大厅。”
顾安安皱眉,敏锐的问道:“顾秋,可是廖大哥来了?”
顾秋恭敬的点点头:“正是。”
顾安安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海氏。
“安……安安怎么这般看着四婶?”海氏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问道。
顾安安看着镇定如常的海氏,再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何妈妈以及手脚都在隐隐颤抖的阿巧……她倏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清明,她淡道:“没什么,四婶,我们去大厅吧。”
她欲上前搀扶海氏,海氏却后退了一步。
“……安安,你先去,我稍候即来。”海氏垂眼轻声道。
何妈妈也忙帮腔:“是……是啊,八小姐,我家夫人舟车劳顿,面色实在是有些倦,怕失礼于贵客,还是容老奴扶夫人回房休息片刻再去大厅?”
“四老爷说,让四夫人立刻去大厅,若无不然,他……亲自来请四夫人。”顾秋垂着眉眼低声道。
海氏站不稳,跄踉后退一步,紧紧的抓着何妈妈手臂的手在颤抖着。
“夫人……”何妈妈慌乱的出声。
一旁垂低着头的阿巧指尖掐进了掌心。
顾安安看着主仆三人的异常,眼神冷了下来,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四叔的份她现在不好下定论,但她可以肯定,四婶是一定脱不了干系的。
“四婶,四叔都说了,我们还是马上过去吧,有些事情既然到了眼前,逃避不是办法,只有面对说清楚才是最好的办法。”
海氏浑身一震,何妈妈也面色微变,有些担忧的看向海氏。
“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既然到了眼前,逃避不是办法。”海氏挺直背脊面无表情的出声。
顾府的大厅此时气氛肃穆的似是凝固了一样令人呼吸不畅。
大厅俨然成为了临时公堂。
廖青云端坐主位,下手旁坐着的豁然是顺天府尹章大人和刑部一位侍郎大人。
顾凌扶着顾念山出现时,所有人都站了起身。
顾凌紧锁着眉头,面色紧绷,眼神沉暗。
顾念山的变化更是大,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复进书房前的精神和威严,魁梧挺拔的身形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又仿佛遭受了重创一样挺不起来。
廖青云皱起了眉,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但愿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残酷……只是这侥幸的念头却在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时破灭。
顾安安扶着海氏刚走到大厅,原本呆滞无神的顾念山猛地冲了上前,死死的掐住了海氏的脖子。
“她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是不是?”顾念山的声音近乎疯狂,一双眼睛猩红骇人而又凌乱的的盯紧海氏。
“老爷,您快放开夫人。”何妈妈看着被掐的脸瞬间涨红的夫人,也顾不得主仆之别,冲上前抓住顾念山的手狠力的扳开。
顾念山却一脚将她踹的飞出去。
顾凌沉痛的上前拉开了顾念山:“四叔,你冷静点。”
顾安安一愣之后,惊骇的倒退一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跌倒在地上扼住脖子猛咳的海氏:“四婶?”
最为连接不通的那一块随着四叔的话,豁然串连了起来,王小芙只有是王月英与四叔的女儿,四婶的狠厉毒辣才解释的通。
廖青云闭了闭眼,这一刻,他并不庆幸自己排除了大阴谋存在的可能性,反而心里沉重的令他难受。
“你这毒妇……”顾念山几度想冲上前,被顾凌死死的拽住了。
海氏猛抬头看着顾念山,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毒妇?对,我就是毒妇,可是作孽的人是你顾念山,是,你猜的没错,王小芙就是你顾念山的女“你……我杀了……”
只是不等顾念山冲上去,一道更快的身影箭似的冲了上前,王小芙颤抖的手指指着海氏,眼神凌乱的直摇头:“你说慌,你这个骗子。”
顾念山看着王小芙,整个人都颤抖的站不住,要不是顾凌支撑他,他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海氏回头看了一眼倒地哀痛的何妈妈,再看了一眼惊惶失措的阿巧。
“阿巧,是你背叛了我吗?”
“夫人……呜……奴婢没有……”阿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夫人,不是阿巧背叛了您,是阿菊命不该绝。”一道似曾相熟的声音让王小芙如遭电击,她僵硬又缓慢的回头看着走进来的清秀可人的年轻姑娘,喉咙却梗的疼痛不堪,她再也站不稳的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你是……小菊?”
海氏闭上眼,喃喃出声:“我早该想到的。”
顾念山双眼欲裂,牙龈都咬的出血,喉咙口也有腥甜在涌动。
“顾念山,这是你作孽,若不是你痴心病狂的为了一个王月英手段用尽二十年念念不记,我又岂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当年王月英不愿为妾,你竟然要休妻让我给她滕出妻位,若不是你无情,我的孩儿也不会胎死腹中,我能保下这条命,是我命大,可我这辈子都无缘再做母亲,却还要心甘情愿替你养育庶子庶女?你让我如何不恨你入骨?顾念山,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但是不行啊……”
海氏深吸了一口气,又笑呵呵的道:“我海家还需要你照应,所以我不能让你死,这些年了,我也希望放下仇恨,好好的过完下辈子,可是……”海氏眼神突然疯狂起来的盯着王小芙:“王月英既然走了,她就不该再出现的,她带着你回到远西城,我怎能饶了她,怎能饶了你?”
王小芙身子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顾念山再也控制不住,一口血喷出来,手指指着海氏,张大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说的对,是他作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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