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率靠天气吃饭的出租车司机撒了谎,今晚的雪在月光细碎倾泻之际,便已被隔绝在云层之上。
在即将面对残忍的事实前,逃避心理总会自动开启防御状态。
比如此刻,阮惜玥趁着冷蓝月光的洗礼,思索起浴室的可行性来,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浴缸的样子。
直到一声轻笑将她飘远的思绪重新拉回来,腰上的手同时发力,她整个人被抱起来放在身后的桌面上。
傅泊淮双手撑在她两侧,从垂眸变为平视,压迫感稍稍减轻了些。
他不笑时,眼眸低垂疏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足以入眼。
而此刻识破了她的小心思,眉眼一如既往的深邃,眼尾却沾染着笑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下巴上的小痣近在咫尺,阮惜玥小幅度地吞咽了下,在略沉的鼻息贴近之前,下意识别开了脸。
啪嗒——
清脆的声响格外突兀。
阮惜玥浓睫上下煽动,这才发现她坐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桌子,而是特殊设计的保险柜。
预料中的吻并没有落下,在傅泊淮重新直起身后,她的怀里多了个梨木制的小盒子,质感温润,散发着淡淡馨香。
"这是什么?"
傅泊淮眸色微沉,收敛起刚才逗弄她的心思,薄唇轻启:"你要的答案。"
阮惜玥指尖蜷了下,像是被烫到似的,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亲自揭晓秘密时还是没来由的紧张。
三秒内,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无外乎是有关从前的东西,比项链还要珍贵,才会被悉心保存在保险柜里。
结果敞开的木盒里,只是躺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年代久远,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月牙形状的小夜灯,被做成标本的银杏叶,掉漆的粉色怀表,接口处断掉的银手链……
傅泊淮看着她一脸茫然,喉结微动,声音有些沙哑:“在你回来之前,我设想过很多重逢时的场景,结果你倒是把我忘了个干净。”
他垂下头掩去失落,肩线撑得笔直,尾音里夹杂着自嘲,让人心下一颤。
忘?
阮惜玥脑袋嗡的一声,心头一阵兵荒马乱,她好像突然丧失了语言理解能力,跟随直觉颤抖着指尖去够那块幼稚可笑的怀表。
周围闭合的铁质生了锈,打开时吱呀一声响,黑色的指针分别停在数字6和12上,恰巧将压底的合照分割开来。
答案同时抵达耳畔和眼底。
“你恐怕从来没想过,这个答案会是你。”
傅泊淮再次抬起头,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瞳仁却如黑曜石般明亮。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一直都是你,没有别人。”
字字砸在耳鼓膜,掷地有声。
这些天的茫然失措蓦然在黑夜里觅得出口。
阮惜玥无法形容此刻的震撼,血液好像从指尖开始倒流,漫过四肢百骸后,汇聚在疯狂跳动的胸腔里。
哪怕她现在依旧没能想起完整的记忆,但照片不会骗人。
穿着碎花裙的少女是她,旁边的清瘦少年面容稚嫩寡淡,她的手腕上戴着那条坏掉的手链。
傅泊淮重塑后保留了五年,连带着珍藏起的爱意,在她心上完成了接力。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让她嫉妒发疯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此前的心痛,难过,自我怀疑怦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纷乱思绪中的千万种可能都变成了她自己。
那她之前都做了什么?
猜忌,质问,还想着离开他。
"对不起。"她低低地出声。
朦胧的视线里,晶莹的泪珠在脆弱的指针边缘晕开,推着短针移动了分厘。
被遮挡的地方彻底显露出来,是他们紧牵的手。
无关爱和喜欢,唯有真诚。
"对不起。"垂落的黑发遮挡住了苍白的脸颊,阮惜玥几乎泣不成声,"我真的不记得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刚出国的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再加上离开前生了一场大病,时常会出现记忆错乱。
傅泊淮抬手将她的碎发勾到耳后,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脸侧,指腹拂去奔涌而出的眼泪。
"我比你想象的要恶劣得多。"他将人揽至肩头,轻柔地抚摸着阮惜玥后脑的软发,喉间哽咽,"刚开始,我觉得只有我记得太不公平了,所以直接带你去了沅庭,可是你当晚就做了噩梦。"
他自责得要命,一晚上都在哄人,试图将她拽出梦靥。
"后来,我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你很抗拒想起从前的事。"
他便安慰自己,算了,不记得也没关系,把人留在身边就好。
阮惜玥双手抓紧他身前的布料,眼泪肆意浸湿男人的肩头,她从来不知道傅泊淮爱她爱得这幺小心翼翼。
她说话断断续续,哭腔里鼻音很重:"我们是在妈妈的诊所认识的,是吗?"
"嗯。"
经久的回忆在多年后得到回应。
"二叔说你拿联姻跟阮鸿成做了交易。"
"对。"傅泊淮沉了口气,"但交易的重点从来都不是利益,而是你。"
乌云尽散,阮惜玥脑海里不断闪过她回国后的点点滴滴,她曾质疑过的温柔假象,从头到尾都是真诚实意。
傅泊淮不在意她温婉或骄纵,物质和爱一样不少,倾其所有为她构建起崭新的生活。
悬起的心掉进了绵软的云层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伸长手臂死死地回抱住他的腰,感受着滚烫有力的胸腔,终于问出了那个答案已知的傻问题。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傅泊淮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为了把你骗到手,让你一辈子都跑不掉。"
阮惜玥吸了吸鼻子:"傅泊淮,说句爱我就这么难吗?"
男人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纾解,他在她发顶落在一吻,声音温柔缱绻:"爱,很爱很爱,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
情绪发泄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阮惜玥感觉整个身体被抽空,任由傅泊淮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眼皮终究抵挡不住困倦。
她脑袋缩在傅泊淮怀里,胳膊紧紧地将人抱住,相贴的肌肤传递着暖意,她小声呢喃:"我是在做梦吗?"
头顶传来熟悉的低音,让人无比安心:"做梦的人是我。"
你是造梦的那一个。
*
冬日暖阳挤进厚窗帘的缝隙中,柔和地洒下细碎光晕。
床上的人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的肌肤白到透明,鼻尖的绒毛清晰可见。
浓睫微微颤抖了两下,阮惜玥猛地睁开眼,捏着被子坐起身。
眼皮上的肿胀感有些不适,不正常的心跳频率在呼吸中慢慢缓和。
她睡眼惺忪扫过眼前陌生的房间,风格简洁单调,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在傅泊淮的休息室。
空气里一片静谧,只剩下加湿器运作的声响。
昨晚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连忙掀开被子下床往外跑,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事实。
推开门的瞬间,办公室的谈话声骤然停止,几道视线齐齐望过来。
对面连接的大屏幕上是几张特点鲜明的外国脸,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沈逸正站在桌边做会议记录,这会儿手里的笔都吓掉了。
窒息般的尴尬充斥在偌大的总裁办,阮惜玥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是什么级别的社死现场!
傅泊淮眸色微沉,视线从她身上重新回到屏幕,用极其标准的英文快速开口:"抱歉,是我太太。"
话毕,直截了当地合上了电脑,单方面中止了会议,起身朝着阮惜玥走来。
沈助理赶忙弯腰去捡笔,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留下一句"我先去跟那边沟通",便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我……那个。"阮惜玥尴尬地头皮发麻,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大挺拔的身影朝她迈步。
然后,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鼻尖清冽的味道让人安心。
"傅总,我没脸见人了。"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昨晚睡在休息室,说不定还会脑补一堆总裁的特殊爱好。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傅泊淮直接弯腰将人抱起,进去后抬脚关上了门。
"怎么不穿鞋就往外跑?"
阮惜玥皱着一张脸,重新回到床上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宽大空荡,是一整套藏蓝色的条纹睡衣,跑出去的时候连鞋都忘了穿。
怪不得刚才他们用那副眼神看她!
"我能诅咒傅氏破产吗?"
傅泊淮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剪裁流畅的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矜贵卓然。
"可以。"他将杯子塞到她手中,掌心落在她头顶揉了两下,眼尾下压薄唇勾起,"我很乐意失业吃软饭。"
阮惜玥仰头喝水,脖颈细长优越,侧眸睨了他一眼:"你哪儿来自信,觉得我会养你?"
傅泊淮眉尾轻挑,垂眸思索了一瞬,然后弯腰凑到她面前,一字一顿:"毕竟我可是睡不到的极品。"
"咳咳……"阮惜玥咳得停不下来,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你竟然偷看我手机?"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傅泊淮接过杯子,大手在她后背拍了拍,笑意盛满狭长的眼眸,"是不是该改个备注了?"
阮惜玥现在才发现,这男人就是个腹黑嘴欠的大尾巴狼!心机重得要命,从头到尾她都在不停地掉进陷阱。
脑袋瞬间做好了决定,她一把拽住他的领带,将人扯到面前,正色道:"对于昨晚的事,我需要时间思考,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