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玥长着一张明艳动人的东方脸,在大学时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Evans就是追得最疯狂的一个。
Evans有一半的英国贵族血统,卷毛碧眼,家里有私人庄园和地下酒窖,在学校里受尽万人瞩目,连带着阮惜玥也出了名。
最夸张的一次,Evans参加完深夜party,酒劲儿上头,未着寸缕在她公寓楼下狂奔,在马路上用鲜红的喷漆描绘出她的速写画像。
邻居老太太不胜其烦,率先报了警,害得阮惜玥每次见面都红着脸道歉。
跟傅泊淮冷酷下的温柔攻势不同,Evans是自由外放的,他会开豪华跑车载着玫瑰,在校园里循环播放唱给阮惜玥的情歌。
在刚成年的躁动里,热情的甜腻攻势没几个女生抵挡得住,Ainley还调侃过阮惜玥可能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结果,闹得轰轰烈烈,结束得也匆忙。
但现在,明显不是提起往事的好时机,还是丢人得要命的被追经历。
“你是偷偷用了我的沐浴露吗?”阮惜玥垂眸望向腰上的禁锢,往右边缩了缩脖子,躲过耳后根的热气,试图找寻借口转移话题。
顶层视野宽阔明亮,午后阳光肆意铺满各个角落,小心思变得无处可躲。
傅泊淮偏要将她往怀里裹,薄唇贴上细嫩的侧颈,说话时弧度荡开,触碰的范围跟着扩大:“正大光明,再闻闻?嗯?”
低沉缱绻的气音在耳畔炸开,阮惜玥不自觉吞咽了下,强忍着薄嫩皮肤上的酥麻感,脑海里蹦出三个字:狐狸.精。
您这哪儿是吃醋啊?明明是勾引!
以前还知道在她面前收敛心思,自从坦白之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懒得遮掩,说好的禁欲冷酷呢。
敲门声适时响起。
阮惜玥趁机挣脱开怀抱,转过身捧起傅泊淮的脸,在他脸颊印上一吻:“好好赚钱,我走了。”
拉开门,也来不及跟门口的沈逸打声招呼,便脚步不停地落荒而逃,生怕傅泊淮追着她问国外的事。
那几年不算美好的经历,深刻在她的记忆深处,而儿时和傅泊淮相关的却偏偏模糊得不成样子。
人类的大脑真不公平,她想。
阮惜玥走得急,自然也没看见跟在沈逸身后的人。
“贺先生里面请。”沈助理将人带进办公室,让秘书泡了两杯咖啡,然后退了出去。
傅泊淮回到办公桌前,捏着手里的相框,重新放回了最下层的抽屉,再抬头,眼底的柔情散了多半。
“傅总。”贺景梵在他对面坐下,“阮鸿成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都给了,应该没留后手,不会再把主意打到阮小姐头上了。”
对于这些,傅泊淮早已了然于心,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骨节,看向对面的眼神里多了份审视。
“贺先生有没有兴趣来傅氏任职。”
贺景梵抬手推了下金丝边眼镜,不疾不徐地接下他的试探,嘴角带着礼貌微笑:“把我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傅总不害怕吗?”
当初,他在取得阮鸿成的信任后,暗地里搜集阮鸿成的肮脏交易,做好了舍身将其公之于众的打算。
他孤身一人,不怕惹事更不怕被报复,却在踏入深渊之际被眼前的人拦了下来。
男人心思缜密,他至今记得这双深眸里蕴藏的寒光,轻飘飘地说了句,毁了他最宝贵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报复,这才有了如今的合作。
里应外合短短几个月,就让阮氏元气大伤,阮鸿成也在明晃晃的证据威胁下,自认输得一败涂地,为自保从阮氏退位。
傅泊淮不甚在意他的自嘲,目光扫过屏幕底部,上面贴了张便签纸,“少喝咖啡”四个字写得张牙舞爪,跟本人一样。
手边的咖啡杯被推开,他无声地压下眼尾:“贺先生胆大心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贺景梵无奈摇头:“傅总这是在讽刺贺某吗?”
他不觉得自己拿不出手的下作手段,可以称之为胆大心细,能入傅氏掌权人的眼那更是痴人说梦。
傅泊淮轻笑,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履历漂亮,能力出众,傅氏永远为人才敞开大门。”
四目相接,在空中无声对峙。
贺景梵感受到强有力的压迫感,片刻后才率先移开视线:“不了吧,等事情结束后,我有更想要做的事。”
“随你。”傅泊淮沉了口气,拿过一旁崭新的项目策划书,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提起,“不过,我奉劝贺先生不要太沉溺于过去,人都应该朝前看,不是吗?”
他很少多管闲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无法理智地做选择,只会跟着阮惜玥走,更不用说去插手别人的事。
气氛徒然沉下来,他们谁也没说话,钢笔和纸张的摩擦声格外清晰。
贺景梵脸上的温文尔雅几乎挂不住,半晌后,才慢慢站起身,正了正领带,轻声地说,“如果阮小姐没回来,傅总还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板外。
傅泊淮肩线绷得很直,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任由笔尖在纸上晕出黑墨,没去管糊泞难辨的字迹。
良久,他合上笔,走到窗边,俯瞰着整个S市中心,脸上的淡漠几乎跟冬日融为一体。
在得偿所愿之前,他又何尝不是那个沉溺于过去的人呢?
看着贺景梵走出大楼的背影,落寞无助,这样的对比很残忍,但傅泊淮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好,他爱的人回来了。
*
去港南的决定很突然,阮惜玥临时交代完接下来的工作后,便独自飞往异地。
为此,没少威胁傅泊淮别跟来,不然就将七天期限延长,这么幼稚的口头威胁,她好久没做过了,大概只有在傅泊淮那儿有特权。
阮鸿成给的那笔钱不少,挥霍干净可能是最过瘾的方式,但她想尽可能用来弥补林蒽凝的遗愿。
港南孤儿院的位置很偏僻,傅泊淮提前安排好了车和酒店,无微不至,阮惜玥下了飞机就有人直接等在出机口。
明天就是圣诞节,国内对于洋节的氛围不浓重,但阮惜玥毕竟是在国外呆了六年的人,况且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礼物和热闹。
她便先去买了一堆学习用品,过冬衣物,零食之类的作为礼物,塞满了后车厢,才让司机往孤儿院开。
上次过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那时候林蒽凝是业界有名的心理医师,按时计费,诊疗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可她还是会定时回到港南,为慈善机构做免费心理咨询,阮惜玥小时候跟着来过两次,每次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同理心太强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比如她当时就把全身上下能送的东西送了个遍,还抱着手机打给阮鸿成让他给孤儿院建画室和图书馆。
阮鸿成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狠狠责怪了林蒽凝一通,说不应该带小孩子去那种地方,说慈善家大多利欲熏心。
窗外的远山光秃秃的,车子开进了白楼小院,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没什么志愿者过来,听见汽车声响,里面的小朋友一哄而出。
大多都远远地望着,又不敢上前,清澈的眼底满是期待和渴望。
秦院长头发花白,和蔼地迎上来:“抱歉啊阮小姐,孩子们以为你是领养人,所以才比较激动。”
这些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大的渴望,不过是有家有爸妈,重新获得爱和温暖。
阮惜玥笑着点头,心底一阵酸涩,赶忙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件分发下去,纯真的笑声充斥着孤零零的院落。
秦院长带着她往办公室走,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您捐的款项我们这边已经收到了。”
“那就好。”阮惜玥扫过她的衣袖,棉袄的布料被磨得起了毛边,她移开视线,“我本来还想给孩子们建画室和图书馆,不过这里的环境比当年要好很多。”
“是啊,前几年有特定的慈善基金会资助,连楼房都翻新重建了,您要去参加一下吗?”
“好。”
她们调转了方向,直接上了二楼。
说是图书馆,不过是小型的读书室,里面有来自全国各地捐赠的书籍,用来丰富孩子们的精神生活。
画室倒是精巧而温馨,白色墙面上贴满了天马行空的作品,还有专门装饰好的照片墙,每次有志愿者来上课陪玩时,就会留下一些抓拍照。
阮惜玥视线往上,在最中央的位置蓦然顿住,林蒽凝穿着淡蓝色的衬衫裙,正侧身跟小女孩说着什么,阳光打在她棕色的头发上,温柔得不像话。
秦院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着解释:“这张是好几年前的了,听说林医生后来出国了,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
所有接受过她善意的人,都觉得她好人有好报,会过得很好,可惜世事不如人愿。
阮惜玥半蹲下身,低头掩去眼底的湿润,随意翻看着角落里的画,却被其中一沓吸引了视线。
配色大胆,图案新奇,无规律的留白,无不展示着非同一般的想象力,“秦院长,这是……”
话音未结,走廊里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黑衣男孩扶着门框喘气:“不好了秦妈妈,时樱又闹起来了。”
秦院长眉心微皱,面色担忧,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阮小姐,我得先过去看看。”
阮惜玥放下手里的画,抿了抿唇:“我陪您一起去吧。”
她跟随着秦院长转身,余光却不小心扫到了角落里的一张照片,瞳孔蓦地扩大。
那是一张不大清晰的合照,右边被茶水渍晕染了些,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没有其他照片鲜活干净,所以才被挂在角落里。
林蒽凝被孩子们围在中央,而她的左手搭在一名少年的肩膀上,五官模糊的脸仿佛突然对了焦。
是傅泊淮,她不会认错。
他跟妈妈一起来过这里。
阮惜玥定在原地,眼神呆呆地盯着照片,整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混乱的脑袋里某种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秦院长边跟刚才的男孩说着话,边回头看她,见她还在看照片,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先往楼下走了。
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到动弹不得。
阮惜玥长睫煽动,指甲陷进掌心,她吐出一口气,扑向画室正门,上面清晰地印着金标:傅氏公益慈善基金会捐赠。
大到硬件设备,小到画具颜料,各个角落,都可以找寻到这几个字。
不出意外的话,图书馆和旧楼翻新也是傅泊淮的功劳。
一股暖流在血液里蔓延开,从胸腔到指尖畅通无阻,她又回到了那张照片前,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
就像你儿时无人在意的缺憾,有人帮你一寸寸地填补完整。
他不需要你知道,更不需要你回头看。
傅泊淮也许只是因为曾经来过这里,才决定施以善心,可偏偏就这么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阮惜玥指腹轻轻描摹着少年的轮廓,清瘦俊朗,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却带着疏离感。
她就那么看着,想象着当时认识他的画面,然后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
还没响过三声就被接起来,听筒里传来浅淡的笑意,让人听不真切。
耳边的声音和眼前少年的脸慢慢重合。
阮惜玥喉咙干涩,眼尾的湿润沾染在睫毛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吃饭了吗?”
这问题很无厘头,也很莫名其妙。
实在是因为她脑袋无法思考,但她也不会去追问傅泊淮是否做过这些好人好事,是否是因为她或者林蒽凝。
她知道的,傅泊淮永远不会在她面前邀功。
不然完全可以在她回国的第一天,就如数家珍地挨个摆出来给她看,展示自己对她多好。
但他没有,他只是做了,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听筒模糊了她的艰涩,傅泊淮只是语调轻松地回了句:“阮女士,现在是下午三点。”
他们像极了异地之后,日常问候的小情侣,无聊又泛着甜。
“哦。”阮惜玥哪顾得上看时间,她依旧抚摸着那张脸,想要把茶渍擦干净,嘴比脑子快一步,“那你今天喝咖啡了吗?”
“两口。”傅泊淮老实回答,他很享受这种查岗式的聊天,连手上的文件都忘记翻页,又重复了一遍,“就喝了两口。”
茶渍终于被抹掉了,但表面依旧泛着黄,这让她有些懊恼。
阮惜玥盯着那张清冷的面孔,很低很轻地喊了声:“傅泊淮。”
很奇妙,她此刻甚至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冷泉香,萦绕在鼻尖,是她喜欢的味道。
沈助理敲门而入,刚走上前没两步,就被傅泊淮抬手示意他停在原地。
四周静谧,他薄唇轻启,压着极温柔的腔调,应声:“嗯,我在听。”
阮惜玥觉得自己很幸运。
她太幸运了。
隔着很多年,数不清的日夜,视线重新跟照片上的少年对上。
爱意四起,她的声音似羽毛扫过心尖,带着电流密密麻麻地渗透傅泊淮的心底。
她说:“有点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