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悄无声息,落地夜灯散发着柔光,仅照亮了床头那一片区域。
十分钟了,坐在床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呼吸声又轻又缓。
阮惜玥漂亮的后脖颈弯成弧形,似乎感觉不到酸麻,她将那条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都有点不太认识末尾的那两个字了。
盛寻。
怎么会是盛寻呢?
掌心的汗不住地往外冒,她握着手机下床,思绪混乱飘荡,不小心被床边的拖鞋绊了一下。
羊绒地毯厚实柔软,膝盖磕在上面只是麻了一瞬,阮惜玥神色木讷地爬起来,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光线明亮刺目,亮得让人想流眼泪,她不由得眯了下眼,眼眶里的酸涩感随之而来。
阮景尧调查得很仔细,汇款人的所有信息都囊括在那短短的三行字里。
精英律师,家世不凡,曾在英国留学。
可是除了呼吸过同一国度的空气,她跟盛寻并无交集。
但盛寻跟傅泊淮有,答案又是他。
站得久了,双腿开始发软,阮惜玥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一半的黑发散落在床沿上,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很难想象,在她以为跟傅泊淮断联的那几年里,傅泊淮一直维系着单方面的联系。
港南的夜很难熬。
阮惜玥重新点开了手机,登上了自己在英国时使用的社交软件,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下了傅泊淮的名字。
搜索结果只有寥寥几条,大多都是转发国内的财经新闻,想想也是,他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不可能会在社交平台分享生活。
她犹豫了片刻,清空了搜索框,重新输入了盛寻的名字,这回倒是颇有收获。
盛寻的账号很容易辨认,最新几条是一些法律知识的科普,下面一堆小粉丝说着些不着边际的彩虹屁,暗示他发照片。
发麻的指尖继续往下滑,她听不懂的学术用语外加一些杂乱的风景照,直到阮惜玥毕业的那一年,才终于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托某人的福,重回毕业季。」
照片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倚在墙边,黑衣黑裤鸭舌帽,侧脸线条清晰流畅,垂落的那只手里握着一束向日葵,粉色格子外包装,淡蓝色蝴蝶结拉花。
他面朝的方向正是阮惜玥学校的大礼堂,风格奇特的欧式建筑在全世界独一无二。
房间里热得可以穿吊带裙,心头的火焰烧得正旺。
阮惜玥记得那束花,有人在毕业典礼后匿名送来的,纯白卡片上用中文写着"毕业快乐",连落款都没有。
当时Ainley无情嘲笑过送花人土到掉渣的审美,还说肯定不是Evans送的,不然也太掉价了。
喜欢她的人很多,趁着毕业表白送花的人更多,玫瑰一束又一束地塞进她怀里,什么颜色和品种的都有,多到围了一圈可以就地摆摊的程度。
阮惜玥却始终抱着那束向日葵。
金黄灿烂,朝气蓬勃,像极了她跨过苦难后的未来,她很感谢送花的人。
这是阮惜玥回国后,第一次登上iCloud翻看旧照片,里面有很多跟林蒽凝的合照,她不太敢看。
最终,身穿学士服的旧照重见光明,怀里抱着的那束向日葵跟她的笑颜交相映衬。
粉色格子包装纸,淡蓝色蝴蝶结拉花,不华丽,甚至连包装手法都有点生疏,一看就不是在学校附近的花店买的。
或许她抱着的时候,上面还残留有傅泊淮的味道。
港南的夜真的很难熬,连眼泪都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傅泊淮有多少次像这样出现过,悄无声息,远远地看着,或许她转个身就能遇见,阮惜玥不敢想。
他从不打扰,却参与了她绝大多数的人生,他们从未断联过。
啪嗒——
情绪崩溃的很突然,眼泪彻底决堤,阮惜玥抱着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换做沈棠可能早就一个电话过去,惊喜的尖叫着,再说一万句我爱你。
但阮惜玥却只会哭,难以自抑。
林蒽凝去世后,那段煎熬的日子仿佛跟着掩埋起来,阮惜玥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可傅泊淮不仅是知情者,更是那个将她们拽出黑夜泥潭的人,他藏在暗处,看着她变好,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
手机早就被丢掷一旁,她不敢再刻意寻找,蛛丝马迹会变成线头,拉扯出更多过往的细节真相。
傅泊淮参与过的多一刻,阮惜玥心上就会揪紧一分。
他从来都不是只在S市等她回来,爱意织成密集的网,他早已朝她迈出千千万万步。
天光乍亮,一夜无眠。
阮惜玥眼睛肿得不像话,将冰凉的水扑在面颊上,才让她清醒冷静了许多。
酒店十五层的自助早餐味道不错,她呆呆地望着云层中升起的橙黄色,视线没有焦点,力气都被眼泪挥霍干净了。
吃过早餐后,她重新回到房间里继续发呆,丝毫没有困意,尤其是想到几个小时后就可以见到傅泊淮,眼泪又差点被唤醒。
阮惜玥很少哭,她一直信奉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解决,除了傅泊淮。
司机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才猛地醒过神,胡乱收拾了东西,连离开酒店都是用跑的。
港南的机场没那么繁华和拥挤,所以在被叫住名字时,阮惜玥转过头就捕捉到了盛寻的身影。
"嫂子,你怎么在这边啊?"盛寻穿着羽绒服,个高腿长,手里拉着小型行李箱,眼睛里满是碰到熟人的惊喜。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熟,阮惜玥只见过他两次,一次在游轮上一次在家里。
但盛寻见过她的次数肯定不止两次,他是唯一的见证者。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或许是天意。
"你……"盛寻个子高,此刻只能微微弯腰凑近了些,手指比划着自己的脸,"眼睛怎么肿了?"
他脑海里立马冒出无数个念头,难道是跟他的好兄弟闹矛盾离家出走了?
不应该啊,傅泊淮怎么会舍得跟她吵架啊,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不得上赶着哄人?
阮惜玥掩饰性地揉了揉眼框,鼻音很重:"昨晚酒店的暖气出了问题,没睡好。"
"哦。"盛寻舒了口气,重新端起笑脸:"这样啊。"
"你也要回S市吗?"她问。
"我刚过来,在这边有个案子要处理。"
阮惜玥点点头,算了算时间再次开口:"那……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咖啡厅的圣诞节气氛尤其浓重,店员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笑脸:"情侣进店,买一蹭一哦。"
盛寻极高频率地摆摆手,脸上的惊恐跟见鬼了似的,赶忙付了两杯咖啡钱,这要是让某人知道了,他还活不活了?
点完单后,他们在落地窗边坐下。
"哎,节日还要出差,我真命苦。"盛寻性格很好,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却不敢在阮惜玥面前瞎扯,斟酌着找话题,"嫂子,你过来是因为公事?"
"盛寻。"阮惜玥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对面的人跟着紧张起来,"我在国外的那些年,收到的匿名汇款是你,对吧。"
太阳在云层里半隐半现,微弱的日光透过落地窗打在人脸侧,周遭死一般的静寂。
阮惜玥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直到店员端着托盘过来,盛寻抿了口冰凉的美式后,才镇定自若地笑了笑。
他是律师,谈判手段和口才皆一流,不管面对怎样的当事人,都可以保持冷静理智的状态。
但他不想把职业素养用在阮惜玥身上,没必要。
傅泊淮说得对,有迹可循的事瞒不了一辈子,那就让他来替他开口。
他背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你知道的,我只是媒介。"
做好事不留名,怎么可能是他的风格?
阮惜玥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眼睫低垂着没说话。
盛寻转头看向窗外,这家咖啡厅就在机场边上,他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开口:"你回国那天,在S市机场门口的同一个位置,他从下午一点等到了六点。"
阮惜玥蓦地抬起眼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画面仿佛回到了她回国的那天。
"直到亲眼看着你上了阮家的车才走。"盛寻沉了口气,指尖在咖啡杯上敲出声响,"当时我就在他旁边闭目养神,顺便骂他有病。"
阮惜玥安静的听着,依旧没说话,她觉得自己被傅泊淮传染了哑巴症。
"我送他回家的那晚,大概是他为数不多喝醉的时刻,平日里哪有人敢灌他酒,我猜肯定是因为你。"
"我……"阮惜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回想当时,她也不知道原因,只能记起傅泊淮抱着她让她别总想着离开,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难道是以为她要走才去喝酒的?
盛寻继续开口:"你别看他回家后跟没事人似的,其实在酒吧门口吐过两次了,还他妈跟个傻叉似的坐在马路边,对着月亮自言自语。"
他可是在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动辄几个亿的单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却狼狈地因为一个小姑娘患得患失。
"我至今记得他说过的话。"盛寻神情难得认真,视线定定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他说不该贪心地把月亮养在身边,月亮是用来仰望的。"
揪心的感觉再次袭来,阮惜玥指尖泛白发颤,杯子几乎要被他捏碎。
盛寻耸耸肩,故作轻松道:"其实,他那晚是想让我帮他处理离婚协议和财产分割,好在之后没再提过了。"
他甚至想过放她走。
或许是需要接受的真相过多,连带着承受力都提升了不少,阮惜玥只是在努力把他说的话刻进脑海里,记得傅泊淮所有的好。
"嫂子。"盛寻坐直身子,"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愧疚,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够了。"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两声。
登机时间将近,连傅泊淮都发消息过来,问她有没有安全坐上飞机。
阮惜玥尽量平复情绪,抿抿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知道,傅泊淮十五岁时,曾经去做过心理咨询吗?"
"这个嘛……"盛寻神色一怔,指尖摸索着下巴,仔细回想起来,"大概是情感缺失之类的吧,自我封闭,喜怒哀乐都是那副面瘫脸,不过成年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阮惜玥长舒一口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过。"盛寻摸了摸脖子,眼神躲闪,局促地笑了笑,"你别跟他提这些,我怕挨揍。"
"好。"阮惜玥答应了下来,余光看见窗户上的圣诞挂饰,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小盒糖果,"这个给你。"
盛寻眼睛一亮,随即笑道:"圣诞快乐。"
“你也是。”阮惜玥点头站起身,她的那句要先说给心爱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