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泊淮特地请了西厨上门,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周姨也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回家照料小辈。
别墅里依然一派冷清,入目皆是沉闷无趣的黑白灰,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阮惜玥长睫掩去失望,目光从点燃的烛台上移开,沉甸甸地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毕竟她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圣诞节的节日气氛,今年突然这么冷清,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刀叉在餐盘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像是在无声发泄着怨气。
说好的礼物呢?
不会真的以为一顿烛光晚餐就能把她打发了吧?
阮惜玥又想起刚才江维发来的视频,地点在上次那家名为[澜]的私房菜,连食材都是两个小时前,从圣诞氛围浓厚的国外运来的。
傅泊淮倒是帮他们安排得妥帖,到她这儿就敷衍了事了?
她越想越气,干脆直接丢掉刀叉,端起酒杯抿了好几口,脸颊和脖颈渐渐染上绯红。
烛火晃动影影绰绰,她不说话,任由氛围静下来。
傅泊淮停下手,抬眼望过去,对面巴掌大的小脸陷在阴影里,回视他的眸子却如黑夜亮星,让人移不开眼。
等等,好像还带着点哀怨?
脑中无形的情绪探测仪终于起效,他思索片刻,倾身将她的盘子拿过来,又把面前切好的牛排推过去。
动作一气呵成,继而挑眉示意。
四目在空气中交织着。
高脚杯壁上挂着淡红,阮惜玥指尖轻敲杯底,唇瓣还残留着莹亮湿润的酒,味道似乎比杯内的更为醇香。
她垂眸扫了眼切得大小均匀的牛肉,依然不为所动。
烛台燃了一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馨香,气氛浪漫甜腻,偏偏餐桌上面对面的俩人跟演默剧似的。
你来我往,放着嘴巴不用,专靠眼神交流。
这的确是他们惯有的相处方式。
傅泊淮再次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牛肉,越过桌面好脾气地伸到她嘴边:“张嘴。”
看她嘴唇紧抿,小脸崩得像得不到爱抚的小猫,不禁哂笑:“不是要喂?”
低沉的声线幽幽地掠过耳畔,暧昧烧得阮惜玥脸颊滚烫。
这么会猜她的心思,自己说过的话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阮惜玥单手托腮,一口咬掉他叉子上的食物,咀嚼时还带有恶狠狠的架势瞪着他。
算了,跟个冰块计较什么,那点仪式感她也不是特别在意。
何况以对面这个男人的不解风情,估计也送不出什么花样来,自我安慰就是这么简单。
傅泊淮看着她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不自觉勾了勾唇角,突然发现了逗小猫生气的乐趣。
天色沉得更加厉害,宛如铺满了密不透风的黑绸。
阮惜玥吃饱喝足,率先霸占了浴室,还无情拒绝了傅泊淮一起洗的邀请,反锁了门。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全身上下的毛孔舒展开来,连带着那一点点不满和失落都消散了。
他们是伴侣,是往后余生的羁绊依托。
她要对他好,弥补之前所有的缺憾,让他单方面的追随得到更为热烈的回应。
中途有人打电话过来,阮惜玥伸长手臂捞过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备注后,直接点了免提放到木架上。
听筒里刺啦啦的风声很重,驱散了泡澡的昏沉,沈棠音调雀跃:“大宝贝!猜猜我在哪儿?”
泡沫从指缝溜到腕骨,顺着白瘦的胳膊一路蔓延,阮惜玥舒服得冒泡,慵懒地开口:“不想猜。”
沈棠也不恼,缩在温暖的怀抱里,唇齿颤抖却难掩激动:“时栖带我来山顶看日出!我们搭了帐篷点了篝火,刚才还吃了……”
她话多又密集,阮惜玥只能安静地听着她分享快乐,心底升起一丝艳羡,小情侣的热恋氛围好像格外有感染力。
跟她和傅泊淮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
在沈棠语不间断,叫嚣着明早给她直播看日出时,阮惜玥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
“沈大小姐出门不看天气吗?今晚可能会有暴雪,别说日出了,小心被困在山上回不来。”
“啊?”沈棠显然被惊到了,手机里的声音又远了些,应该是在问旁边的时栖,“阮阮说今晚会下雪诶,你还骗我说会有日出,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把我骗到荒郊野外。”
紧接着便是一道宠溺男声:“没有日出,那就看雪。”
啧,酸得她都想挂电话了。
水温开始慢慢变凉,阮惜玥半支起身,拿过毛巾将头发包成团子,“那你们注意安全。”
“放心吧。”沈棠情绪转变快得出奇,她身上总有拨云见月的乐观在,"圣诞快乐!"
阮惜玥裹着浴袍推开门,周遭的热气紧跟着她逃窜而出。
空气中两道相同的冷泉香碰撞融合,傅泊淮抬眼浅笑,放下手里的书冲她勾勾手。
"过来。"
阮惜玥很自觉地横扑到床上,脑袋悬空在床沿边,纤细的小腿在空中荡啊荡,姿态慵懒恣意。
吹风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傅泊淮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柔顺的发间,动作轻柔,指腹不经意擦过头皮引起一阵酥麻感。
头发过长,由湿变干便成了一项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阮惜玥耐心不足,之前每次都是还没等完全吹干就开始烦躁起来,有时候干脆湿着头发睡觉,丝毫不在意落下病根。
林蒽凝还在世时,总会无奈地叹口气然后代劳,而阮惜玥则会用甜言蜜语回报,然后在吹风机的声音里酝酿睡意。
正如此刻,久违的安心重现,让她都有点犯困了。
傅泊淮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神情专注,从发根到发尾,指腹带起的细小电流穿进阮惜玥的毛孔里,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傅泊淮的大腿上,随手捞过他之前看的书,拿出了大小姐的架势,毫不客气地使唤他继续。
那是一本新西兰的小众诗集,她从爱丁堡的旧书店里淘到的,跟随她漂洋过海回了国。
书页刚翻开,一张便签纸便迫不及待地飘出来。
阮惜玥眼疾手快地抓住,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们婚后第一天,傅泊淮出差前留下的那张。
现在再看,字里行间里哪里还有疏离淡漠,明明是字字斟酌的克制,生怕他那点小心思泄漏半分。
她轻笑,重新将薄纸夹回书页,那面正好收录了一首无名小诗:
我想让时间停在最雀跃的时刻,
也试图把爱堆积到极热烈的高度。
你问我,
拥有你之际,该如何形容。
我静默不语,虚妄满盈,欢愉油然而生。
大概如是——
独揽荒芜领域中的最佳藏品,
坠入秘密丛林里的轻盈梦境。
词不达意,
无所比拟。
她的视线在最后一行停留了很久,久到吹风机的热气跑进眼睛里,干燥酸涩,眨了几下就湿润起来。
阮惜玥合上书揉揉眼,看向男人流畅锋利的下颚线,声音极轻地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
"嗯?"傅泊淮关掉噪音,五指将她的额发往后梳,垂眸看她,"你说什么?"
他说话时喉结滚了滚,从阮惜玥的角度看性感饱满,让人有咬上去的冲动。
她眼睛半眯起来,笑得很狡黠,抬手就要往上摸,"吹头发的技术不错,傅总是不是偷偷练过?"
傅泊淮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慢慢低头凑近,炙热的气息压下来,"其他方面的技术也不错,要试一下吗?"
他们身上的味道一样,那双深似海的眸底只有她,阮惜玥心跳开始不受控制,打在脸上的鼻息愈发滚烫。
她浓睫轻颤,唇瓣微张,情难自抑地阖上眼。
想象中的吻并没有落到实处,傅泊话只是拿鼻尖蹭了蹭她的,而后,薄唇凑到她耳边低语:"下雪了。"
阮惜玥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反应了三秒后直接推开他坐起来。
全景落地窗外,羽毛般的纯白洋洋洒洒地往下飘,阴沉的夜幕成了慷慨的浪漫制造者。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这场雪仿佛是来弥补礼物的遗憾,点亮了阮惜玥眼眸,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下雪很常见,但在今天仿佛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她在望雪,他在看她。
"要去露台看吗?"傅泊淮支起左腿,将她肩上滑落的浴袍往上拉了拉,直接了当地扯过床尾的绒毯往她身上一裹。
然后,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下自己的杰作,保暖措施做得很好。
阮惜玥没有犹豫,翻身下床,勾起拖鞋就往外跑,兴奋地跟个小女孩似的。
傅泊淮穿好外套,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寂静的别墅里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节拍却意外契合。
沉重的阻隔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冷风夹杂着雪迎面刮来,寒意入侵,阮惜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四周很暗,唯独庭院灯旁的露天泳池泛着细碎的光,一圈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洁白无瑕。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阮惜玥还是踢拉着拖鞋冲进雪夜,倾身靠在围栏上张开手臂。
"傅泊淮,圣诞快乐。"
她对着冷空气喊得很大声,呼出的白气将雪花笼罩,楼下被迫裹上红白棉衣的树干成了最佳听众,在雪中昂首迎合。
晶莹的雪花落在阮惜玥的发间,浸湿了发丝,残忍地摧毁了某人刚才的劳动成果。
恰逢此时,隔着几栋楼的距离,有人放起了烟花。
大概是节日专供,粉橘色的火光将远处的沉幕乍开,黑夜顿时被照亮得如白昼。
莹亮的雪花在发梢结了冰,阮惜玥回头冲着身后的男人笑,"没想到我们还能蹭到烟花诶,不会是你的杰作吧。"
傅泊淮摇头,否认的意思很明显。
阮惜玥努嘴:"我就知道。"他哪是会搞这种浪漫的人啊。
傅泊淮拨开她发间即将化开的雪,黑眸低垂,落在那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你觉得很可惜?"
又是一道火红色直窜云霄,阮惜玥微微仰头,眼底被照得明亮,声音清亮入耳:"恰恰相反,我觉得很圆满。"
雪花下落得越发密集,在两人的肩头停留。
傅泊淮没再接话,抬腕看了眼时间,离凌晨还差八分钟。
"嘶~好冷啊。"阮惜玥半张脸埋在绒毯里,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们回去吧。"
雪天还是更适合远观,她这种不耐冻体质才呆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手脚发凉了,看来一会儿还得煮点热茶。
她转身,扯住男人的袖子,脚步不停地往房内走。
太冷了,不知道沈棠此刻会是什么反应,在雪地住帐篷简直要浪漫不要命。
傅泊淮站在原地没动,被拉起的手顺势从背后圈住她的腰,将人禁锢在怀里。
她骨架瘦小,高大宽阔的身影几乎可以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阮惜玥愣了一瞬,刚打算开口,眼前突然覆上了温热的手掌。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
黑暗里,耳边的雪片簌簌而下,紧接着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侧颈,伴随着男人低沉有力的嗓音:"闭眼。"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合上眼皮,尽管她睁眼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垂在身侧的手没来由地紧张,柔软的布料在她指尖捏了又放,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静默的几十秒内,覆盖在阮惜玥眼皮上的手掌,融化了落在她额发上的雪,蒸腾的过程中慢慢升温。
她的心底也跟着躁动。
傅泊淮依旧保持着后拥她的姿势,下巴蹭着她的侧颈,慢慢将手放下。
阮惜玥吞咽了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又被蓦然亮起的灯光刺得眯起眼,下意识抬手遮挡。
视线穿过指缝,有些看不真切,她放下手,顿时怔在原地。
三步之外,玻璃房在雪夜里发亮,像一座巨大的萤火虫灯盏,三角结构的屋顶精巧有致,灯串自上往下垂落,透过干净的玻璃可以大致看到里面的装扮。
阮惜玥彻底呆住了,睫毛上挂着雪花,内心的震感让她连眼睛都忘了眨。
心底一瞬间涌起惊涛骇浪,视线内纷落的雪顷刻间被点燃,火光一片,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
一切反应都在预料之中,傅泊淮侧头轻吻在她耳尖,勾了勾唇,声音里带着蛊惑:"去拿你的礼物。"
答应过她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
呼出的白气似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化。
砰砰砰——
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刚才的烟花好似残留了些许响动,阮惜玥踩着心跳节奏一步步往前走。
绒毯下的两只手十指交扣,傅泊淮带着她从冰天雪地里,一脚踏进温暖如春的奇妙幻境。
玻璃屋里壁炉烧得正旺,火光装点了半个房间,杂色地毯铺出了一片花园,角落里立着颗两米高的金色圣诞树,暖黄色的灯串圈圈缠绕。
阮惜玥终于回过神来,回头看了傅泊淮一眼,惊喜之色几乎从眼底溢出。
这些东西或许对傅泊淮来说轻而易举,但却在她柔软的心尖留下烙印。
她蹲在那棵堆满礼物盒的树下,随手拿起一个手掌大小的黑盒子摇了摇,沉甸甸的,猜不出里面是什么。
壁炉上的麋鹿钟表刚好指向了数字十二,摇摆着鹿角报时,机械的甜美女声回荡在耳边。
阮惜玥没打算拆礼物,反倒是爱不释手地挨个拿起来晃晃,笑得暖融融:"傅泊淮,你的惊喜来得也太晚了。"
节日都过完了,不过她不挑,只觉得刚才的烟花黯然失色,她有玻璃屋还有这么多圣诞礼物。
"阮阮。"
傅泊淮声线清冽,柔意却浓稠得扩散至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阮惜玥头也没抬,随口应了声:"嗯?"
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冲昏头的惊喜上,蓦地发现每个礼物上都有标签,正打算仔细研究。
傅泊淮抬手在她脑后轻抚,任由火光在眼底跳跃,薄唇轻启:"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