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经常有人在画廊门口蹲守,阮惜玥干脆给大家放了长假,还交代了俞晚禾去购置新年礼物,分别送给画廊的同事,合作的中介商以及签约艺术家。
江维他们心里有再多疑问,但见不到她本人,只能通过俞晚禾给她带来问候。
这场风波已经从阮家的内斗牵扯到了傅氏,不少重点项目被迫接受调查,傅泊淮已经连续好几天晚归了。
接到徐婉电话时,阮惜玥正忙着给周姨打下手,准备新年夜的晚餐。
这不是徐婉第一次打电话过来了。
上一次也是这样通过周萍转达,只不过她当时精神恍惚,记不得她都说过什么了,大抵是些不怎么好听的话。
牛肉在煎锅里滋滋啦啦地冒油,阮惜玥从周姨手里接过手机,把主战场交还给她,绕过中岛台来到客厅。
落地窗外夜幕低垂,未被吞噬的云层做点缀,有被风拉扯过的形状。
她背靠着沙发,抬眸望向夜色,视线没有落点,指尖不受控制地扣着皮面。
这几天偷偷减少了药量,导致她情绪又有点不受控,得极力克制才行。
隔着电话,徐婉说起话来更是无所顾忌,无情地控诉她连累傅家,现在还要死拖着傅泊淮不放手,似是要将积攒的不满通通发泄出来。
就算她知道对面的人可能会因此受刺激,也尚未收敛半分。
沙发纹理凹进月牙痕迹,阮惜玥安静得听着,视线从深空挪向别墅前的庭院灯。
灯亮着,上面挂着的红灯笼也亮着,在冬夜里红彤彤,很是喜庆。
“当初我就应当拦着你进傅家大门。”
徐婉一通输出后,恶狠狠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半晌没听到对面的人辩驳,自以为杀伤力十足,占了上风。
正准备趁胜追击,却从听筒里捕捉到一声轻嗤。
“所以,您的新人选是阮淇研?”阮惜玥侧眸看了眼厨房方向,周萍正忙着往牛肉里加汤汁。
本来定好的是红酒炖牛肉,奈何某天下午阮惜玥馋了嘴,开了瓶罗曼尼康帝,在露台喝得晕晕乎乎,错身跌进了泳池。
在任由身体下坠之际,被赶回家陪她吃午餐的傅泊淮发现,才没有出意外,阴沉着脸将酒柜上锁。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封的湖泊,徐婉的气焰顿时浇灭了大半,计谋突然被戳破,她急不可耐地辩驳:“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知道,在这场舆论爆发前,您和她见过面。”
之前,阮惜玥只觉得阮淇研这次有点肆无忌惮,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在傅泊淮眼皮子底下搞出动静,后续也丝毫不胆怯。
直到收到了贺景梵的邮件,才明白原来阮淇研这次的靠山是徐婉。
傅泊淮的母亲,她名义上的婆婆。
耳边有电流声刺激着神经末梢,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麻。
徐婉在那头沉默片刻,干脆直接撕破脸:“我只是不希望我儿子毁在你手上。”
所以制造了场舆论漩涡,毫不留情地将她这个变数推进去,为了重获对傅家的掌控权,不在乎手段的残忍和无情。
别墅外汽车轰鸣声响起。
阮惜玥直起身,往前几步立于落地窗边,捏着手机的骨节微微发白。
“我可以离开。”
“但我有个条件。”
徐婉长舒一口气,再次端起高高在上的姿态,了然开口:“哼,开个价吧。”
阮惜玥盯着从车上下来的高大身影,沉声道:“让我和阮淇研见一面。”
香味浓郁,餐桌几乎被摆满。
阮惜玥不停地把自己的杰作往傅泊淮面前推,盘子被堆成了小山。
相比起之前说出“荔枝虾球里的荔枝是我剥的”这种话,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展示成果。
没有做料理的天赋,诚意却很足。
傅泊淮看起来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集团的事而烦躁,筷子从未放下过,不厌其烦地挨个尝。
他今天跟李医生通话,对方说阮惜玥的病情好转的速度相当惊人,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不需要药物控制,也能摆脱创伤的影响。
心头积压许久的阴云消散了大半,他差点在晚间会议上高兴到失态。
“吃饱了?”
傅泊淮见她放下汤勺,托腮看着自己,鬓边的碎发在脸侧勾起弧度,眸底恢复了从前的清亮,心底又放松了些。
阮惜玥眼睫弯弯,桌下的手半握成拳,任由指尖陷进掌心,微微点头:“我还做了甜梨汤。”
声音甜软。
是期盼听到夸赞的撒娇语气。
傅泊淮倾身,长臂越过餐桌,手掌在她发丝上轻抚,深邃的眉眼带着鲜活的笑意。
“我们阿玥这么厉害呢。”
揪心的痛感猛地袭来,阮惜玥下意识躲开他的手,转而又反应极快地调笑道:“手好油。”
气氛温馨,借口合理,没有被发现端倪。
她在神经末梢的反复拉扯中练就了精湛的掩饰技巧。
吃过饭后,他们一起去了露台的玻璃屋。
阴冷的冬日夜晚,忽明忽暗的星星围绕着弯月,很给面子地齐齐现身。
耳边是烧得正旺的壁炉,时间好似回到了她生日那晚,一切破碎都尚未发生,她被惊喜冲昏了头,憧憬着未来的每一天。
在阮惜玥第三次往甜梨汤里加方糖时,傅泊淮蓦地抬手圈住了她的手腕。
“加过了。”
昏黄的落地灯下,他锋利的五官柔和无比,声音低而沉,温热顺着触碰的手指熨帖她的肌肤表层。
阮惜玥拿起雕花木勺尝了一小口,甜得牙都要掉了,立马推至一边,整个人泄气地往后一倒,后脑勺仰躺在床边。
傅泊淮握着的手腕还未放开,她干脆直接扯过来,将他整个手臂抱在怀里。
“我记性挺差的吧。”
连放了几次糖都记不清。
她语气平淡,却让听到的人心上没来由一颤。
紧接着,她话音一转:“但我记得,小时候压断的胳膊好像是右边这个。”
气氛倏然间安静下来,像是有人抛洒了冷却剂。
傅泊淮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紧张和慌乱,理智被揉碎了融进炉火里,他的心跳几乎抵达了嗓子眼。
“你都记起来了?”
声音里夹杂着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变故,导致她情绪紊乱。
阮惜玥将脑袋歪在他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怀里的胳膊,结实紧致的肌肉手感很好。
其实她出事那天就记起来了,混乱的记忆归位,只是在沉重的情绪下没机会宣之于口。
一直以来,她逃避的方式有两种:吃药和模糊记忆。
这回她推翻了所有既定的道路,重新站在了悬崖之上,为自己争一次永久清醒的机会。
阮惜玥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用食指把傅泊淮下压的唇角往上凑,眼底闪着细碎的火光:“你不是让我自己想,我这不是想起来了?”
傅泊淮捉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两下,神色严肃地垂眸看她。
“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幅冷脸,笑一笑嘛哥哥。”
她的话不由得将他拉进回忆网。
那时候,十五六岁的傅泊淮首次察觉到自己对情感的感知力极弱,面对外界所有的事几乎没有情绪波动。
他不在意,也从未放在心上。
没人规定冰山有错。
但在傅家分崩离析,父亲对集团事务撒手不管,连夜隐于深山老林,徐婉试图利用他留住丈夫时。
傅泊淮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书房为数学竞赛做准备。
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少年的肩头及后背,紧接着便是尖锐的骂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冷冰冰的怪物!”
难听又刺耳。
傅泊淮冷静地吩咐阿姨将碎片清扫干净,在解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后,便预约了本市最为出色的心理咨询师。
在那栋毫不起眼的二楼小楼里,林蒽凝温柔和善地替他解答疑惑,告诉他情感是跟世界维系的信号。
这没什么奇怪。
他只是还没遇到感情寄托,不如先将注意力放至细微的小事上,尽力感受所有可触碰到的实物。
然而,当傅泊淮走出诊室,第一个触碰到的实物便是阮惜玥。
准确来说不是触碰,是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半边胳膊当场骨折。
至此,身边便多了个嚣张跋扈的小女孩。
她采花喂糖,捉虫逗猫,在他养伤的那段时间,为了逗他开心无所不用其极。
短短半个月,几乎挑战了傅泊淮所有的底线,也牵扯出了他所有的情绪。
喜怒哀乐。
将每一样都从冰山上挖掘了出来,在他的黑白世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会恼怒,会被她的搞怪吸引,会无可奈何地接过阮惜玥强行送他的小玩意儿,又偷偷珍藏起来。
那些都是有温度的,似乎只要保留下来,就可以证明他不是怪物。
眼前素净的小脸和当时明媚的笑颜重叠,有细碎的光拨开了傅泊淮心上的雾。
跨越了将近十年时间,他将“肇事者”重新娇养在了身边。
她一如既往地冲他扬起脸:“笑一笑嘛,哥哥。”
明媚,无暇,似是从未经受过摧残的向日葵。
玻璃顶上是深幽的苍穹,虔诚且炽热的吻在此时落下。
阮惜玥怔愣了一瞬,攀上他的脖颈,更为热烈地回应着唇齿间的呼吸交换。
她太需要一些可以切实感受到的亲密,来填补缺口,遮掩再次翻涌的情绪波动。
炉火点燃了空气中的暧昧因子,他们从凛冽的寒冬直接过渡到了炎炎夏日。
除掉身上的束缚后,微光在透白的肌肤上肆意流转,傅泊淮将人捞起,任凭重叠的重量在羊绒地毯上留下压痕和褶皱。
他缓慢地,轻柔地,在纤瘦的背脊上留下微红的烙印,将沸腾的,汹涌的消融送进彻底属于他的光里。
阮惜玥偏过头亲他,柔顺的乌黑从肩头滑落,在脖颈前荡漾,又被大手禁锢在指缝间。
余光里,沈棠送来的红玫瑰开得正娇艳,花瓣不经意落下一片,裹挟着腾起的热气在他们身侧流连。
“傅泊淮。”阮惜玥轻唤他,呼吸间溢出的嘤咛难以克制,眼角蔓延的莹润将那片花瓣粘黏。
傅泊淮吻上了那处,又将其送至她泛着水光的唇角,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喉间发出:“嗯?”
她把揪心的疼藏进眼泪里,汗津津的贴上去,动情地启唇:“你这样叫我怎么离得开你。”
随之而来的是惩罚性的力道,连带着曼妙弧度上的红痕都深了些。
“不许有这样的念头。”
阮惜玥怀疑自己离壁炉只有毫米距离,热得眼帘下起了雾,她固执地反问:“如果世界毁灭呢?”
她略过明晃晃的现实,抛出了最不可能的可能,自私而幼稚地获取她想要的答案。
傅泊淮停下动作,俯身在她耳边,将微烫的气息尽数打在她耳廓。
“那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