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江西,杨帆在走之前打算离开的时候,就计算好行程,派人专程送信给舒正浩,对这位书院山长也格外敬重。
站在浔楼前的舒正浩,终于看到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上下来的,正是杨帆、陈王廷和卜老道三人。舒正浩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英气不凡的男子,走过去,抱拳笑道:“可是杨帆,杨院长?”
杨帆看到这舒正浩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眼镜,回礼道:“让舒大家如此劳烦,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这两位是同我一道前来的好友。这位是卜道长,这位是陈武师。”
舒正浩眉头一挑,镜片下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眼下读书士子,交友便是一群才子为伍,能和武师、道士同车而游的,他只想到一个人,那便是苏东坡了。“哈哈,杨院长真是交友甚广,里边请,里边请。”几个看样子是白鹿洞书院的学生,站在舒正浩身边,小声道:“山长,里边酒菜备好了。”
杨帆与舒正浩一并走在最前边,相互寒暄了几句。杨帆也始终以晚辈之礼相交,并没有摆什么架子。
席间,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阳春白面被端了上来。南方喜米食,但不代表不吃面食。舒正浩知道杨帆一直生活在京师,便特地吩咐上的阳春面。香气氤氲,面上的葱花翠**滴,泛着油光。
杨帆拿起筷子,簌簌地吃了几口,点头道:“果然是好面。”南方的面食,又和北方不同,面条偏细,有点类似龙须面的意思,汤头清澈,配上作料,吃起来就显得细腻有滋味。
舒正浩喝下一口黄酒,眼睛微眯道:“酒还是好酒,这面。却是变味道了。”
“哦?山长,这浔楼的阳春面,面是用上好的白面上了劲的,这汤。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用山珍海味调制的,难道还不够美味?”
一个懂食的学生有些不解地问道。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吃面,但这浔楼的面,他吃过几次。味道还是相当美味的。九江鱼货也不少,配上点山上珍味,确实够鲜。
“是太美味了。”舒正浩用筷子挑了一根白面,“真是太美味了,反而失去了这碗面的价值。”
“舒大家此话怎讲?”杨帆笑着放下筷子,问道。
“这面在浔楼,卖到了一钱银子,而在浔楼不远处小弄的面摊,十文钱就可以吃到。”
“哈哈,山长真是说笑了。”一位学生笑道。“那种粗面能和此面比吗?要我说,这面,就值一钱银子,瞧瞧这汤色,真不赖。”
杨帆看了一眼舒正浩,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当年太祖兴兵与东南。后大明立国,开年民力维艰。太祖在此吃白面,面中掺米糠,目的是为了给天下官员做个榜样。为官需要节俭,后来定下的祖制中,也将为官的俸禄控制在很低的水平。现在这白面……吃不起……”
舒正浩接过话茬,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道:“记得刚刚开国的那些年,真是苦啊,后来太祖执掌朝政,度过了困难时期,换来了安定的生活,有些人便纸醉金迷。骄奢淫逸起来。太祖为了整饬不正之风,亲自立下一系列的祖制,矫正奢靡之风,才有了浔楼佳话。”
“而现在,那粗粮白面恐怕也不会登上这浔楼了。”舒正浩唏嘘感叹了一番。一旁的学生也赞同道:“太祖当年能以身作则,实则明君。”
舒正浩不语,端起有些温热的面,簌簌地吃了起来。初冬的夜晚,风已经有些刺骨。不过没有那严冬的那种刺骨。杨帆有些奇怪地看着舒正浩,在想些什么。
杨帆喝了些黄酒,说实在的,这江南地方,连酒都是绵软可口的。“这位兄台的话在下就不敢苟同了。”
那个学生本是拍拍自己山长的马屁,没想到杨帆突然发难,便眉头一挑,道:“不知杨小院长有何高见。”他原本就有些心高气傲,看到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杨帆竟然能够和山长平起平坐,心中自然有些恃傲。在院长之前,加了个小字,不由让一边的舒正浩眉头一皱。
“太祖以廉养政,在下看来,本朝官员的俸禄实在制定得太低,很多低级官员靠官俸很难维持生活,而高级官员则根本不可能靠官俸维持其豪华生活。所以地方官的实际收入大多来自地方税收的截流,而京官的很多收入来自地方官馈赠。这样势必引发官员对于权力的贪恋,靠收缴更多的赋税,来从截流中获取银子。所以太祖的官俸想法是好,却不再实用。”
“呵呵。那依您之见,国何以立?”
“立国不易,守国更难。这朝廷如今有多**,想必舒大家心里明白,所以才有刚刚那番唏嘘感叹,希望你们这些求仕后辈,以后当官了,不要过分地迷恋荣华富贵,要恒念物力维艰。”
舒正浩点点头,道:“恐怕今日一席话,他日听进去的又有几人?既然杨院长提到了,那以您高见,如何才能保持廉政呢?”
杨帆笑道:“自然是以钱养廉了。为官无非两类,一类图名,一类图利。图名者,自然懂得洁身自好,留得身后英明。然而这类人,却被低廉的官俸穷得逼上梁山,何故。不就是没有很好的生活保障吗?”
“杨院长这话,实在有些偏颇了。”另一位书院学生笑了笑,“官员**,乃是个人修养问题,若都是按杨院长这么分,那天下还有好官吗?”
“你。”杨帆拿手指着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道:“为何读书?”
“我?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光耀门第了。”
杨帆呵呵一笑,道:“你看,这不就是图名图利吗?舒大家教书育人,而你的学生都是以图名图利为目的。既然目的不纯,这要教他们福泽天下,造福百姓,那还有什么希望?当然,这位小兄台莫要生气,这目标对于你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过错。但对弈朝廷来说,就是一种过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