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号, 灌了几片细雪进来,小帘卷了一角贴在侧壁上。
青灰色的布料,与崔小宛先前在苦水巷那看到的马车一样。
东方昀坐直身子, 将汤婆子放在一边,扭头往外望了望。
“我们绕了点远路, 这不是去湛州的官道。”
【崔晚】青灰色马车, 没去湛州, 也不走官道。
【崔晚】这条路颠死我了,坑坑洼洼的,第一次坐马车还能晕车。
【温如月】我觉得你是因为中毒才这么难受。
【佘凤】晸京南边相邻也就三座城,若要去南苍, 路线最短的是湛州。
【佘凤】排除这项, 那就剩鸣城和风州了。风州与晸京之间多为平坦的大道,鸣城才有那些坑洼不平的山路。
【聂灵嫣】懂了, 鸣城!
四匹高枣红马出了晸京城门, 一路往南边鸣城的方向去。
马背上是聂灵嫣和聂容昭,还有青羽和黑玉, 他们方才先去了一趟苦水巷, 将张玉喜松了绑, 还发现了一些线索。
原本聂容昭是不同意聂灵嫣跟着去的, 但她声称自己能感应到崔将军的去处, 他也就将信将疑把人带上了。
由不得他不信, 毕竟聂灵嫣远在王府,便能知晓崔小宛遭暗算一事,还将他们领到了出事的地点。与张玉喜所说的时间一对, 竟是崔小宛刚着道, 聂灵嫣就嚷着要出门了。
“鸣城的路不好走, 阿姊确定是鸣城?”
聂容昭听了消息,匆匆披了件外袍便从昭文馆出来了,此刻握着缰绳的手在寒风下已冻得青紫。
“那东方昀拿了崔将军的令牌过了城门,肯定也已经想到不久后便会有人追查此事。湛州他们是不会去了,风州官道比较多,容易被人发现,那不就鸣城最符合条件嘛。”
聂灵嫣拽紧缰绳,夹紧马肚,压低了上半身,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刚开始看到青羽和黑玉牵来四匹马,她内心是拒绝的,但这几人没一个有要带带她的意思。
待她爬上马背,才发现原先的郡主也是学过骑马的,就是被关在王府太久,生疏了。
学过归学过,该紧张还是紧张。
聂灵嫣左手转了转,将缰绳绕几圈缠在手上。
“郡主,小郡王,你们看那是什么?”
青羽跑在最前头,眼角余光有一道银色闪过,驱马过去一看,是一根银针扎在树干上。
“这里也有。”
黑玉眼尖,环顾一圈,找到了另一支。
“有人在给我们留记号?”
聂容昭将银针从树上拔了下来,仔细端详,发现不过是最普通的针灸针,“继续找,看还有没有。”
聂灵嫣凑过去看了看,笃定道:“东方昀身边的小跟班就是个医师,这银针肯定是他留的。”
黑玉沉默片刻,忍不住开了口,“郡主,您平日足不出户,如何知道那么多的?”
那不过是个小跟班,就连他都不了解。
“崔将军说与我听的。”
青羽看了聂容昭一眼,又转向聂灵嫣,“崔将军连这些琐碎事都与您说?
“有什么问题?”
聂灵嫣话毕,继续驱马向前。
这话将青羽噎了噎。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但由于郡主几个月前还因为崔将军与长公主争风吃醋,这事看起来就不是很单纯了。
四人循着银针的方向,踏上一条坑坑坎坎的山路。
另一边,崔小宛听了东方昀的话,冷笑一声,偏过头没再看他。
东方昀观她神色,眉头微蹙,“崔将军什么意思?”
“没意思,真没意思。”
崔小宛缓缓摇着头,又低头看一眼脚上的绳索,“我都被捆得跟粽子一样了,三皇子还是放心不下,连马车去向也不肯坦然告知。”
“你们也就这点诚意。”
东方昀沉吟片刻,“我们是去鸣城。”
“崔将军也莫拿这些话激我,我若是没有诚意,在晸京的时候,也不会多事,替崔将军将麻烦除了。”
崔小宛愣了一瞬,回头看他,“温璧是你杀的?”
“那日他已瞧出将军便是七伤楼的女刺客,正欲去官府告发,还好我将人拦下了。”
东方昀捋了捋袖子,双手放在膝盖上,语气有些轻描淡写,“这温璧认出我是南苍三皇子,还将此事抖漏出来,想让我对付你。我便顺手将人杀了。”
崔小宛垂下双眸,那几日跟踪她的便是东方昀了,期间正好撞上温璧,便把人解决了。
至于苦水巷……
昨日张玉喜来了一趟将军府,应当是被暗处的东方昀瞧见,一路跟到了旧宅子。
也因此暴露了她原先的身份。
“你杀温璧,不过是因为他瞧见了你的脸,你担心自己留在晸京之事泄露出去,才灭口的。”
崔小宛嗤了一声,“这算什么诚意?”
东方昀没有否认,顿了顿,又道:“本王愿娶你为正妻,这算不算诚意?”
且不论出身,对南苍皇室来说,娶一个外族人为正妃,已经是对南苍国莫大的不恭,为此他还得费尽心思设法征得父皇同意。
崔小宛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长得人模狗样的,说出来的是什么恶心人的话?我还得感激涕零谢谢你赐我一个正妃之位呗?”
“若我是男子,你又当如何对我?”
东方昀拧了眉,“你若是男子,也不好笼络,那我只能……”
“哦,我是男子的时候你就觉得不好笼络了。”
崔小宛嘴角一扯,“你现如今想把我带回去,只不过是知晓我是女子,觉得可以控制我罢了。”
“你们崔家惨遭灭门,欺君之罪这把大刀时刻横在你的脖颈上,你还要继续留在巍国?”
东方昀看着崔小宛有些不解,“你跟我回南苍,得一个妃位,日后等我登基,你还能继续当你的将军,而我南苍也多一员大将,此为共赢,何乐而不为?”
“我去你大爷的共赢。”
崔小宛往地上唾了一口,“要么你现在就把我干掉,要么等日后我们兵戎相见,我杀你们南苍一个片甲不留!”
东方昀也是第一次见到行径如此粗鄙的女子,不由沉默下来。
巍国对崔将军的评价是什么来着……儒将?温润如玉?
他是不是绑错人了?
【聂灵嫣】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车上吗?确定是鸣城吗?
【崔晚】是鸣城。
【崔晚】还在车上。
【崔晚】现在我们吵上了。
【聂灵嫣】大姐你别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好吗?苟着点儿!
【崔晚】别管我,我要喷死他。
【佘凤】……
【佘凤】能说话就说明她还是安全的。
崔小宛手指微动了动,身上已经有了点力气。
脚上这绳结不是很结实,再挣一挣便能开了,若东方昀想动手,她就立马跳车。
谁料东方昀没拿刀也没拿剑,从袖中取了一个小小的葫芦瓶,开了瓶口,往她鼻下晃了晃。
一股浓郁幽香直冲上天灵盖,崔小宛被呛得咳嗽,与此同时四肢又开始便得软绵无力。
谁家迷香放这么多香料?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在原地踏着蹄子,嘶鸣了几声。
“怎么回事?”
东方昀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前方一片坦途,并未遇到什么障碍。
“马突然不跑了。”
江书扬起鞭子抽了几下马屁股,那马还是不肯动弹。“我估计这是只病马,租马车给我的那个掌柜,只收了我一半的钱。”
他回头,视线扫过崔小宛,见她还睁着眼,松了口气。方才那情形,还以为三殿下当真要把她砍了。
“病马?”
东方昀跨出车厢,四下环顾,“离鸣城还有多远?”
“这条道不好走,大概还要半天。”
江书面向前方,眼珠子转了转,“反正也不会有人追来,不如我们先在此处歇一歇?”
东方昀跳下马车,张望一圈,面色沉了下来,马车后方几丈远,一道银光闪过。
他飞身上前,伸手拔下一根银针,扬声质问:“江书,这是何物?”
江书来到东方昀身旁,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是针灸用的针,这是在哪发现的?”
东方昀垂眸盯着他良久,“江书,你的针灸包在何处?拿出来,让本王看看。”
江书低下头,“两日前丢了,当时巍军发现车厢内的人不是三殿下,便要拿人,我急着逃脱,仓促间把许多东西落下了。”
话音刚落,领子就被东方昀揪了起来。
东方昀看着江书,半眯了眼睛,“当真?”
江书没有答话,只盯着地面,默不作声,凛冽的风吹得他面颊生疼。
两人在雪地里站着,头发上、肩上都落了细小的雪粒,没等多久,空中细雪变成了大片的鹅毛雪,寒峭彻骨。
东方昀手一松,将人往前一送,狠狠扔到地面,“这事本王可以不追究,只当你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先赶路。”
说完这话,见江书还是坐在地面,又往前伸了一手出来,语气平和,“起来,地上凉。”
江书站起身,偏头往来时的路看去。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四匹马遥遥出现在山路深处,正往此处赶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