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二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太子妃姜氏诞下一女,是为太子秦珩的第二个嫡女,太子依旧未得子。
明帝、太子皆有遗憾, 然东宫依旧决定大办洗三宴,群臣及诰命夫人皆前往赴宴。
裴君和四公主秦珈一同出席洗三宴, 三郎被抱到裴府, 由老太太和裴婵看顾一日。
俩人自成婚, 这算是头一遭相携赴宴, 到达东宫宫门,下马车步行进正殿,期间碰见些朝臣及其妻女,有裴君与之相熟的,便并行一段, 闲话几句。
那些官阶不如裴君, 品级不如四公主的, 问过礼寒暄过, 便让裴君和四公主先行,两人前头渐渐便没了人。
裴君的刀留在马车上, 她便左手虚握着拳,拢在袖中,右手则背在身后, 缓步而行。
“宴后, 公主过来寻我,我们一道回去。”
四公主点头,看着前方的宫殿微微有些失神。
裴君未听到回声,侧头看向她,淡淡地问:“公主可是多日未出, 不适应了?”
四公主收回神思,神色如常地答话:“是有些,稍后多见些人,我注意着,便不会晃神了。”
“其他倒也无妨,公主若是实在不适,便早些出来,我们先行告辞,左右我这身体还未痊愈。”
四公主答应下来。
两人进入正殿,先要一同到太子面前祝贺。
太子面上有喜,眼底却有散不去的沉郁,气色看起来没比裴君这个重伤未愈的人好几分。
众人皆知太子先前对这个嫡出的孩子有多期待,如今是女非子,裴君和四公主恭喜时,也都避免提到不该提的字眼儿,说过话便退开,并不多停留。
两人从太子那儿离开,便直接分开,四公主去太子妃处,裴君则是留在殿中落座。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裴君没有在殿中四处与人交际,而是安静地坐着,旁人也有眼色,顶多过来打个招呼,便不再打扰。
裴君得以清净片刻。
过了一会儿,宋干一家进来。
他们向太子道喜之后便向裴君这里来,裴君起身与二公主和安平侯问礼,而后宋干一人留下。
有宋干在,裴君再安静不得,随便说说话时间便流逝了。
宋干出身贵,进殿的这些文武官员全都能说上两句,唯有声音高低不同能表明他顾忌的多少。
裴君只听着,甚少回复,他也不嫌无聊,依旧自顾自地说。
“啧,姬家人来了。”
裴君抬眼轻轻扫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慢慢转动茶杯,似是并不关注。
宋干微微凑近她,小声道:“每次这位姬娘子一出现,便夺目的很,我娘极不喜欢他们。”
裴君的眼睛向他的方向微微偏移,似是有些关注这个话题。
宋干受到鼓舞,更加压低声音,“我娘说,颜娘子那般的,才是贵女典范,她不比姬娘子逊色半分,却并不张扬。”
裴君侧头,微微蹙眉,“二公主对你谈及闺阁女子?”
宋干多机灵,一瞧她的神色,忙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爹娘急我的婚事,我娘是想提醒我,只说过一次,我们不是道人是非。”
“我对那些娇弱麻烦的小娘子可没兴趣。”
裴君看出他没兴趣了。
姬家主在江南,姬家来贺礼的是姬夫人、姬二爷,姬朝云并姬家一个刚要成年的漂亮小娘子随在姬夫人身后。
姬朝云那般妍色气度,一出现在殿中,众人瞩目,尤其是年轻的郎君,好些都挪不开眼,而宋干从头到尾只看了姬朝云一眼,显然还没开窍。
宋干呢,生怕将军以为他对闺阁娘子态度轻慢,转而指向姬二爷,“小爷是安平侯世子,都没这姬家二爷傲。”
“呦,姬家这贺礼可真是贵重。”
“洗三礼便这么大的手笔,满月礼难不成要价值连城?”
裴君耳边听着宋干喋喋不休的话,冷眼瞧着姬家出风头。
那边,姬朝云随姬夫人离开此地,转身时,视线对上裴君,一瞬又移开,不做停留。
裴君更是不动声色,除了姬朝云,没人知道两人这片刻的对视。
她不能喝酒,便拿着茶杯小口小口地饮茶,目光懒散地扫过殿中来往的人。
“那是韦飞白吗?”裴君认识安东侯,看着那老侯爷身边儿的年轻人之一问宋干。
宋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点头,“是他。”宋干以为她有兴趣,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韦飞白那人,跟我们不是一路的,读书读傻了,也不知道安东侯那样老谋深算,看这个孙子愁不愁……”
裴君看安东侯满脸的笑意,私以为,他如今应是不愁的,“韦飞白马上就是驸马了。”
“确实。”宋干一副很明白的神情,摩挲下巴,“好歹是驸马,要是五公主像我娘压制住我爹一样管住韦飞白,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也骗不了他。”
裴君:“……”好像知道了二公主和安平侯的私密……生个儿子像宋乾,夫妻俩真是不容易。
裴君又转向韦飞白身边的高大年轻人,问道:“另一个,你认识吗?”
那人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瞧着有些胡人血统。
宋干摇头,随后又上下打量着那人,猜测道:“听说韦飞白最近跟一个同科的进士走得近,那进士母亲是胡姬。”
竟然关系近到带来东宫吗?裴君的眼神在那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瞧见姬家二爷走过来,视线收回,起身。
“裴将军。”姬家二爷骄矜地拱拱手,与裴君寒暄,“听闻裴将军身体大好,何时去金风玉露楼,姬某做东,为裴将军庆祝。”
裴君回礼,温和地笑道:“姬大人不必客气。”
姬二爷坚持邀请她,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看向宋乾,长辈似的口吻道:“宋世子,风采更甚啊,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何时我得了空,倒想和安平侯聊上几句。”
宋干浑身的汗毛霎时直立,皮笑肉不笑道:“姬大人过誉。”
姬二爷摇摇扇子,笑道:“谦虚什么,早晚要成婚的。”
宋干不想听任何关于“成婚”的话,装模作样地看向他身后,“姬大人,实在失礼,我爹叫我过去,失陪,失陪。”
他说着,不给姬二爷反应的时间,连忙迈开步子避走。
剩下裴君和姬家二爷面对面,裴君全了礼数,便不再迁就他,直接道:“姬大人想必还有应酬,本将便耽误你的时间了。”
姬二爷面上有些不愉,一瞬即逝,有礼地道一声“失陪”,离开。
裴君重新坐下,冷眼旁观那位姬家二爷不卑不亢地游走在朝臣中,片刻后,惋惜地收回眼神。
待到吉时,洗三宴正式开始,太子妃的母亲亲自抱着太子刚出生的嫡女出来,进行洗三仪式。
裴君添盆的东西极不显眼,很快便淹没在盆中。
而姬家在这时,依旧豪阔,处处张扬,连太子舅家崔家都要压过去了。
崔家自从前三驸马之事后,低调了些许,崔家主竟然也没有对姬家此举表现出任何不满。
可人啊,最怕得意忘形……
半月后,江南灾情依旧未消,京城附近出现第一拨流民,四公主和阿酒一同在城外支棚施粥、免费诊治之时,朝中忽然一道惊雷——御史弹劾江南道节度使姬宽贪污修缮河堤与赈灾款,致使河堤决口,数万百姓罹难,损失惨重。
御史弹劾之时,举证若干,证据确凿,明帝震怒,下令罢免姬宽,即刻缉拿归京。
与此同时,御史还弹劾姬家其他数宗罪,明帝下旨,软禁姬家在京所有人于府中,待查明之后,进行处置。
金吾卫奉命,行看守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