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新年,新相
韦绦的反应快得让所有人都为之咋舌不已。
十二月二十日中午,韦闵被京兆府法曹带走,第二日天上午,就在长安城内的各种议论马上就要泛滥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召集了韦氏的一些族老和中坚人物,开祠堂,正是宣布将韦闵逐出韦氏,从此不再与自己与韦氏有任何关系。
在有心人的刻意散布之下,这个消息一个下午就传遍了长安城。
议论未止,反而还一下子热了起来,但是大家议论的风向却是为之一变。
此前所有人都一致鄙夷和愤怒于韦氏、韦闵,但是等到这条消息一出来,舆论立刻转向,开始分为两个方向,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韦绦大人果然是位好官,一旦发现自己的儿子如此不堪,立刻就将其逐出家mén,以避免因为自己和韦氏而影响了京兆尹的处理,端的是有魄力有果决,这等大义灭亲的事情,却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
当然,也免不了要有相当的一部分人sī下里对韦绦的做法极为不屑,纷纷认为韦绦这根本就是壁虎的断尾之计,宁可丢个儿子出去,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誉。虎毒不食子,他这种做法,比畜生都不如。真有心不影响京兆府断案,你干脆告病致仕不就完了?
时近chūn节,虽然家家都忙着备办年货,但是闲人却更多,于是,整个长安城很快就给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也不乏有人对韦绦的做法颇为不屑,但风向总体上毕竟是好的,因此韦闵被抓这件事情非但没有对韦绦产生什么坏的影响,反而让他在长安城内的名声越发响了起来。
结合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朝中的新任宰相人选问题,在当朝几位重量级大臣中间,倒好像是以他的风头最劲了。
“怪不得能成为太子的第一臂膀,一步一步走到太常卿的位子上来,这韦绦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就凭这份狠辣和果断,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坐在苏晋的对面,手里端着苏晋亲手点出来的茶汤,李曦忍不住感慨起来。
早在十月间,蜀州那边就已经忙着备办年货礼品等,本来就是打算着派了人给送到长安来让李曦送礼使的,都是武兰和杨huāhuā亲手cào持,后来吏部的公文到了蜀州,这些礼品便正好跟柳荣他们一起出发,只是从自己送过去的信中,柳荣大约猜出来自己身边急缺人手,所以他嫌那车队脚程太慢,到了半路上便仍是分开了走。
柳荣他们已经到了好几天,十二月二十一日,这车队才终于抵达了长安。于是李曦便挨家挨户的拣着需要送礼的把礼品备好,第二天开始就亲自带着人送礼。
二十二日上午,首先去了张九龄的府上,凭着随车队来的老师周邛的家书,李曦倒是被让进了府中,而且因为是打着周邛的名义,算是nv儿nv婿送的年节礼,所以那边也把东西收下了,只不过出来见李曦的,还是张九龄的儿子张拯,至于张九龄则还是没有见到,按照张拯的说法,他父亲忧伤于祖母去世,一直悲伤不已,以至于形体憔悴,实在不便见客。
李曦心里也明白,不管是不是借口,看来因为那篇奏章的缘故,张九龄确实是不太喜欢自己了,要不然,单凭那封书信和自己这周邛座下唯一一个弟子的身份,他哪怕是居母丧,也早就该见一见了。
不过呢,他确实在居母丧期间,能给你个借口就已经不错了。就这估计还是看在这些礼品和那封书信的份上,所以李曦也知情知趣,执弟子礼的跟张拯聊了几句,问候一下,然后便很快就告辞出来了。
下午时分又去李适之的府上也送了礼,自然免不了要拉住不放,大家畅饮了一番,一直喝到酩酊大醉,这才被下人们抬上马车回家。
而到了二十三日,李曦却是首先来到了苏晋家里。
且不说老师周邛与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便是自己来到长安之后,也是多承他的帮助,而且苏晋此人虽然行事低调,但是做事说话都很是扎实,又跟李曦比较投缘,所以长安城内除了李适之之外,大约就是他跟自己的关系比较亲近了。
只是闲聊了没过几句,苏晋却是一反往常地主动把话题扯到了韦绦身上来。
要说起对时政的把握,和对韦绦此人的了解,李曦自然是不及苏晋的,尤其是苏晋此人看人极是透彻,也是个成了jīng的人物,很多关于韦绦的事情,李曦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过的,但是此时叫苏晋说来,左勾右连深入浅出,往往直指人心,颇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jīng辟。等他说到后来,李曦不得不发出了那样一番感慨。
而当坐到对面的人物变成了自己新拜的恩师张果老,听他再次点评起韦绦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韦绦此人,善中有戾,不过,你放心,他此生没有那个命格”
就这么简单一句简单的评价,却是直接到让李曦无法置评。对于张果老的本事,李曦可是绝对不敢xiǎo瞧的。不管是他自己用神仙术推算出来的,还是他从玄宗皇帝那里偶然发现过什么讯息,他的这个评断毫无疑问都是极为重要的参数。于是他又忍不住追问,“那么,是不是已经可以确定,这一次的宰相之中,不会有韦绦了?”
但是这一次换来的,却是张果老的闭目不语。
李曦无奈,便只好转而说起自己的婚事来。柳荣和自己的信已经派人送往蜀州,如果不出意料,有老师周邛居中说项,把婠儿那丫头接到长安来成婚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因为父母双亡,三叔又不可能把蜀州那边的事情完全丢开一两个月,所以李曦便希望人在长安的座师张果能出面为自己主婚。对于这个,张果倒是很痛快地的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犹豫了一下,他却是道:“只怕你的婚礼要到洛阳去办了”
“陛下要去东都?”
从张果寄身的道观回来之后,跟李逸风柳荣说起张果老的话,两人都是有些皱眉。
因为长安乏粮,玄宗皇帝每隔几年就会去洛阳住一段时间,这也是常事了,自然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可问题就是,一旦玄宗皇帝东行,那么,各衙mén除了派些留守官员之外,所有衙mén的主要官员几乎都要随行至东都,眼下重修广通渠的事情虽然还没敲定最后的方案,但是显然,这件事拖不出正月,到时候李曦带着江淮转运使司衙mén去了洛阳,只留下几个人的话,怕是重修广通渠的事情,就要有些吃力了。
仔细想了想,李曦道:“无妨,有人要找茬儿,肯定要在一开始就跳出来,只要工程一开始,以魏岳的本事,我倒是不担心中间会出什么太大的篓子,所以,到时候我会晚走一段时间,等那帮人自己跳出来了,我先帮魏岳打掉,然后再去洛阳。”
重修广通渠已经获得了玄宗皇帝的鼎力支持,有他在后面撑腰,李曦自然谁都不怕,别说韦绦上不去了,就算是张果老的预测不准,他最终做了宰相,以他和太子的结合,若是敢于阻挠此事的话,想必都不必自己出手,玄宗皇帝那里就会给他们以足够警告的。
于此相比,反倒是今日从张果老那里得来的几句话,让他觉得有些无奈。
在约定了每月逢五逢十只要张果老没有被玄宗召入宫中,那么自己就要在下午过去找他学艺之后,李曦眼看就要起身告辞了,老头儿却是又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曦儿,你这般行事,虽然暂时不会有事,能让你一路飞黄腾达,抢几年的时间回来,但是,这样就算是你的命格再硬,也架不住这样折腾的,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至少也是少做这种事情才好。”
他没有明确的说是具体所指,但是李曦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口出狂言要同时娶咸宜公主李福儿和宋果奴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这不只是嚣张,而是有些逆天了。幸亏好像是自己的命格比较硬,所以这才能架得住,否则,这般强行给生命轨迹提速的事情,不要多,一次就已经足够折寿的了。
李曦当然知道自己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急,关键的是,洛阳那边有一个让人牵挂了千年的nv子的年龄很急。
面对这样一个老神仙,似乎都不用跟你有什么接触,就能把你这个人浑身上下给看个通通透透的,李曦实在是很有压力,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推算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当时面对他的这段话,李曦只能沉默以对。
李曦在长安认识的人不算多,值得送礼的就更少,于是,在大约跑了几家之后,李曦便又重新清闲了下来。
每天起来到衙mén转转,跑去找yù真喝喝茶闲聊,再不然就是去看看杨钊庚新他们采买的年货等等,二十五日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张果老那里学了第一堂课。
就这样,一天一天bī近年关。
十二月二十六日,长安各衙mén正式放了年假,直到这时候,尽管韦绦已经宣布将韦闵逐出了韦氏,但京兆府那边有关韦闵的案子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等到大年二十九晚上,李曦带着此时已经算是他shì妾的静nv,还有莲莲、妙妙一起守岁,这时节没有鞭炮,但是有爆竹,到了三更时分,一家人便点起火堆,李曦带着静nv一起往火堆上丢特意买来的成节的竹子,然后便能听到竹子燃烧起来之后的巨大爆裂声。
这是来到唐朝之后,李曦的第一个chūn节,虽然武兰、huā奴都不在身边,婠儿也不在,但好歹身边还有一个静nv,倒也让他不至于太过寂寥孤单。
天才刚jiāo四鼓,李曦便已经在静nv和两个丫鬟的服shì下规规矩矩的按照品级穿戴了起来,然后与柳荣、李逸风汇合,几个人都骑了马,带着杨钊庚新等人,一起奔兴庆宫去恭贺新岁。
朝廷有制,正月初一上午,所有在长安的官员都要去向皇帝恭贺新年,这也是五品以下官员唯一的一次能够见到皇帝的机会。所以,虽然李曦才只是从六品,李逸风和柳荣的品级更低,却仍是要一起去兴庆宫的。
当然,人那么多,指不定要几千个人一起朝贺,又没有望远镜,看得见才怪
一路上往兴庆宫的方向走,天还漆黑漆黑的,却是车马不绝于路,几个人一路相伴,先是讨论了一下关于给李逸风和柳荣都在长安添置一栋宅子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就说起了今日的百官朝贺。
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关口,十有**的,那自十二月以来便悬而未决的新任宰相,就要在今天正式亮相了。
这是一个牵动了无数人心的悬念。
几个人到了兴庆宫外,但见人群簇簇,放眼望去,全是官。
不过,人虽然多,倒是不luàn。
这是朝廷的制度,每年的惯例,不只是礼部和太常卿负责引导的官员们熟谂之极,就连百官们对于这一套流程也大多已经是很熟悉了,所以大家按照各自的衙mén和统属,很快就聚成了一堆一堆的,再然后,自然而然的就按照品级高低排起了队。
xiǎo队汇成大队,大队汇成长龙,天jiāo五鼓,宫中的黄mén唱诺,百官徐徐地鱼贯而入,大礼参拜皇帝陛下,齐声恭贺新年。
这一套都是公式化了的,李曦和柳荣等人虽然不熟悉,但是一来旁边有魏岳等几个人带着,另外……夹杂在那么多人中间,其实只要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跟着做就是了。
平常时候为了方便办事,即便是大臣们觐见皇帝,那礼节也都已经是简化了的,一年之中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完整无缺的参拜大礼——说实话,繁琐之极
好容易百官参拜完毕,李曦偷偷地踮起脚尖往大殿里头眺望了两回,以他一个六品官在队伍中的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那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到底是不是有玄宗皇帝。
长安身为天子之都,本来就是官最多的地方,大唐承平百年,中央机构一朝比一朝臃肿,再加上那些身上有爵位和品阶但是不任事的世家贵戚们,所以长安城内要过来参拜的官员们,怕不至少也要有近万人
好不容易参拜完了,天也已经亮了。
然后,不出大家所预料的,就在一个太监尖细着嗓子中宣布了对朝廷百官的例行赏赐之后,又有一个太监站了出来,正式宣布了朝中的人事变动。
圣旨很长,但是真正能引起大家关心的,却只有两个名字而已。
第一个,是张九龄。
这个名字念出来,李曦周围的官员中,有人叹息,但更多的人是一脸平静毫无反应。
虽然眼下张九龄还在居母丧,但是历来便有天子为了国事而“夺情”的规矩,所以对于张九龄的上位,其实大家都已经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因此当这个结果出来,众人的反应也就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官员,许是跟张九龄那边多少的有些关系,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便忍不住要lù出一抹得sè与兴奋来。
这丝毫都不奇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不止是天子,换一位宰相,就要换一批臣。一个宰相要上台执政,为了保证他的政令能够顺畅的被指定出来且顺畅的被执行下去,那自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向皇帝推荐并引进一批与自己政见相合的大臣,虽然这种明面上的调动规模不可能大,但这是惯例,也是得到了大唐历代皇帝默许的。
与此相比,一朝宰相一朝臣对朝中百官更大规模的影响还在于暗处,可能官职不动,但是宰相的重用和不重用,将直接导致权力在不知不觉间的倾斜,而随着宰相在位时间越来越长,这种暗地里影响,会渐渐地扩大化和表面化。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人黯然**,也会有人飞黄腾达,甚至一步登天。
但是从年前时候拜访张府所得到的待遇来看,这个原本应该是最让李曦可以放心地跟着高兴的任命,此时听来却是并没有太多的欣喜的感觉。
不过,当第二个名字念出来,却让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也让李曦为之一愣。
然后,他狠狠地握起了拳头。
居然是……裴耀卿。
对于李曦来说,这算是望外之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