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换到了五台,屏幕上正接受记者采访的是潘建辉旗下公司的总经理。
“……将娱乐场所拆除后这片土地要用来做什么呢?”记者举著话筒采访。
“我们集团将在这片地上兴建一座艺术馆,集雕塑、绘画、摄影、创意于一体……”
“听说是为了鼓励年轻的艺术爱好者才兴建的,是这样吗?”
“是的,艺术馆落成后,将定期为社会各界及在校艺术爱好者提供免费的场所进行作品展示……”
“相信这对广大艺术爱好者来说是个好消息,那贵公司的投入资金一定也很可观了?”
“对于很多人来讲,只需要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也是我们董事会的决定初衷,希望可以帮助更多默默无闻的人。艺术馆落成后,第一场,将向社会各界征集优秀的油画作品……”
潘建辉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看着电视。
一天比一天冷,在没找到你之前,我还能做些什么?
嘴里呵出的气变白,裹紧衣服,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往家里赶。一整晚都没有人光顾,街上穿梭的汽车也少了起来。把纸和炭笔仔细地收起来装进布包里,龙宇一起身,没站起来。冻了一天,腿和膝盖像是固定住了一样僵硬的无法动弹。
拖着沈重的脚步走到离公园不远的过街通道。通道里仅有的几盏灯也快要坏掉了,劈啪闪烁不停,让整个通道时暗时明。空气冷冷的沈闷,已经有两个拾荒的人躺在了那里,铺著破褥子裹着脏乎乎看不出颜色的被。
龙宇什么也没有,拿出夹著的平时垫在屁股底下的厚纸壳,摊开来靠著墙边铺在冰凉的地上。天越来越冷,受过伤的腿脚每天晚上都会疼得睡不着,他靠著墙壁将羽绒服的领子高高地竖起来遮住脸,怀里抱着装著纸和炭笔的布包。不时地换动著姿势,手掌按压揉捏著膝盖和腿。
压抑著的低咳声从通道中传来,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响了一整夜。
清早,到公共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刷了刷牙,将毛巾和牙刷牙膏收好。墙上裂开的镜子里扭曲的映出一个中年男人苍白的脸。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走进街对面的快餐店,一个胖胖的正在炸油条的男人笑着说:“你今天晚,正好,刚烧开的热水,来,我给你灌上。”说著接过龙宇手里的杯子,将冒着腾腾白气的热水灌满杯子。“别客气,天冷了,水凉得快,喝完了就到我这儿来灌,炉子闲著就是烧水的嘛。油条来根?”
“谢谢你老板,谢谢。”龙宇接过杯子看着黄澄澄香喷喷刚捞出来的油条说:“不用了,我走了。”
摆好东西坐下,只几分锺全身上下就冰冷了。坐在花坛阶上,看着天空,龙宇微微的笑。听说有的城市四季如春,到处都开满鲜花,能去那里就好了。
一个人站在眼前不动。龙宇收回眼神,客气地说:“你好,要画画……”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慌忙低下头,拿起放在一旁的纸,手抖著把纸夹在木板上,拿起炭笔,低声说:“可以……给您画人像素描,十,十块钱一幅。”龙宇鼓了鼓劲儿抬起头来,看着说:“……先生,您想……想画正面还是侧面?”
潘建辉看着他穿着件很薄很旧的羽绒服坐在身前,冻得手拿着笔颤抖,两条腿也在哆嗦。头发长长了很多,遮住了眉毛眼睛,苍白的脸泛著潮红,嘴唇干涸的裂开。看他冻得哆嗦,潘建辉生自己的气,更气得是,他,居然装作不认识自己!叫什么?先生?
四六、爱意殇痕
看到他连“夜色”都拆除了,彻底地将自己从他的生命中剔除,不留一点痕迹。龙宇不明白,连把自己当作泄恨玩具都已经厌倦的潘建辉,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有来生,宁愿和你做陌路人,永远不相见!龙宇想起自己站在风水墙上大声喊出的这句话。当时的一刹那真的想就这样投身下去,在幽暗中粉身碎骨。可是,凝神静立得那一刻,鸟语虫鸣,风声叶摇,点点生命的迹象激荡着心灵。
即便自己是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是水里最低等的浮游生物,是他眼中可有可无的一个玩偶,也不能这么卑微的死去。
龙宇还记得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天空繁星璀璨,月亮从云后出现,夜晚也美丽的耀眼。
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已经决心将哀与痛留在崖底。今后,痛苦也好艰难也罢,迎著阳光好好地活着。
龙宇一边想着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说:“可以……给您画人像素描,十,十块钱一幅,先生,您想……想画正面还是侧面?”鼓起全身的勇气注视着眼前的人,看到他的眉头凶恶地拧起来,眉眼绷得紧紧地,英俊的脸庞完全石化。
静静地僵持了几分锺,看着潘建辉抬起手臂,几乎预料到耳光会马上扇过来,龙宇握著画板的手绷紧了,垂下眼睛。出乎意料,一件带著体温的西装裹在了身上,龙宇惊讶得仰起脸来看着他。他身上只一件衬衣手却很暖。手蹭在脸上将羽绒服的拉链拉高,将自己的胳膊塞进西装里,揪住西装的衣领紧了紧。
潘建辉两手揪著西装衣领俯下,看着龙宇睁大了眼睛,那双纯净的眼眸湿润迷惑,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龙宇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把身体往后躲,看到他嘴里呵出一口白气,听到他说:“我把遥宝儿找回来了。”龙宇眼睛刷的睁得更大,他去过陵园?!
潘建辉抱他站起来,那个单薄的身体抖得愈发明显。“先上车。”拥着他就要走,怀中的身体却使著劲儿拧著。“小鱼,我看到你在陵园风水墙上写的……”潘建辉话还没说完,龙宇像是拧上发条的小青蛙一样突然地跳开,撒腿就跑,画板和炭笔从身上跌落。
龙宇跑到路中央,汽车在身前身后疾驰而过,堪堪擦过衣角。“小鱼!”潘建辉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不管开过来的汽车在狂按喇叭,大踏步追上来。
跑了没几步,龙宇就喘不上气了,腿脚沈重无比。心跳得太快,快得难受,跌跌撞撞地跑到马路对面,扶著墙往前挪动。
“你给我站住,站住!”潘建辉冲过来跳到龙宇身前气急败坏地说,“跑什么?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龙宇的头低垂著,靠著墙根儿蹲下,咳起来,震的胸腔和耳膜都嗡嗡响。潘建辉伸手笨拙地拍著龙宇的后背,一巴掌下去,龙宇咳得更厉害。
背上的手变成抚摸,轻柔地像是在碰触羽毛,龙宇听到他在大喊:“水,水,拿水来!”
没几分锺,各色的杯子递到眼前,一看就是附近几个快餐店里拿来的。潘建辉从中挑了一个白色马克杯小声说:“先喝点热水。”说著把脸凑过来。
他高大的身材穿着笔挺的西裤和衬衣蹲在墙根下,屁股撅起来,脑袋歪著看龙宇的脸,姿势显得滑稽可笑,可是身边站了一圈儿人没一个敢笑。半天没见龙宇抬头,水杯也不接,潘建辉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龙宇的脸抬起来。脸上不是惯常那种愧窘的羞涩。瘦削的脸苍白的难看。伸手抄在他的腿弯将他抱起来,潘建辉由他在自己怀里挣扎。
很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那堵墙。平时把他扔过来甩过去,压在身下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意,一个一米七五的男人,体重连一百斤都没有。
“哎,干什么你?”快餐店胖老板看见一群人围住龙宇,拎着捞馅饼儿的笊篱跑出来,看见龙宇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把人放、放,放下来……”在潘建辉目光注视下胖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看他身前还站着几个绝非善类的男人,胖老板把身体缩回去。
“你,你放我下来,我,我,我不认识你。”龙宇拼命地挣扎。潘建辉表露出来的温情让他无法承受,甚至于惶恐到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车子缓缓停靠到路边,潘建辉抱着龙宇把他送进后座。他紧紧地把住车门,抿著颤抖的嘴唇,眼睛里有波光粼粼的泪水。这样的龙宇实在让潘建辉很想欺负。他看了看,小李和几个人都往这儿看,顿时,潘建辉恼怒起来。龙宇这样的表情都被别人看到了。
“看什么看!滚上车!”潘建辉冲自己的人怒喝。把龙宇吓得肩膀抖了抖。
“还有你!”潘建辉靠过来,手覆上他把住车门冰冷的手指轻轻摩挲,低声在耳边说:“再不上车,我就把你扒光了抱起来。”潘建辉从来说得出做得到,龙宇耷拉着脑袋低头上了车。
暖风吹着,龙宇缩在车的最边上,潘建辉长长的胳膊伸过来,将他搂在怀里。灼热的呼吸就在颈旁,耳边。龙宇不敢喘息,想要咳得感觉也拼命忍着,不知道潘建辉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多久没洗澡了?头发都馊了!身上是什么怪味儿?”那个人明显地抱怨说,可是搂得更紧,熟悉的呼吸始终没有离去,甚至柔软的唇吻在了鬓旁和脸颊上。
车子驶进大门,一路上是常青的树木,晚桂的香气从空中淡淡传来。一下车就看到熟悉的宛如童话中的白色别墅。手被他握在手心里,龙宇的头慢慢地低下去,这里是又一个不想再回来的地方。
“走啊!再敢把著车门不放,我就让你拖着车门进去!”潘建辉说著拖着龙宇往前走。
老管家带著几个工人站在廊下,看着潘建辉拖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走进来。走几步站住等他靠过来,然后再一拽,再大踏步往前走。那个男人肥大的羽绒服露在外头,羽绒服外面……老管家相信自己没看错,是少爷的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