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里也是一丝诧异,幸而没有追问,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他不提过往,甚至我不能确定他是否知道我的过往。但是他教我莫名安心,当一声声唤“奕肃”这二字时,不知是否是初相识,但却有故人相逢的熟悉。
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地被称为夫人?如果仔细想一想,怕是那一次,一个什么京城来的督察巡按,说是例行公事视察地方政务,竟径直来了府上。我在后园里坐着,忽然他们也踱了进来,那人佯装无意间扫了一眼,却是一番暗暗打量,直让我不适,一面起身便要回房中。却听得奕肃开口说道:“这是内人!”
他一面笑着作了恍悟的神色,眼底却藏不住一丝狐疑。奕肃站了一旁,却只是淡淡地一笑,只是目光里偶尔闪出一丝深邃。
我瞧了暗暗失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内人,只是见他正色的模样,这话说来必是有缘固的,也不纠缠于此,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份矜持作态的性子,不在乎被他毁了“清白”。
只是看了这人,觉得莫名心烦,便朝他们阖首笑了笑,便要转身离去。
他竟又开口唤了弦儿:“陪了夫人回去吧!”弦儿听了,只是一愣,不过幸好还算个机灵的丫头,忙点了头尾随。
不过是片刻之间,府里上上下下都改了口唤夫人。待到夜里,他竟然踱到我的卧房,又是一翻折腾,安置了一旁榻,又是将琉璃屏风搁了两榻间,作了遮挡。我虽是不解,却没有开口询问。心里的迷茫何止这一件,只是不知从何问起,眼前的男子真是人淡如玉,温雅柔润,最是那份沉稳淡定,无论做些什么,总有他的道理,我倒是安生得很。
那里夜里,却是半晌不得入眠,只望了那屏风映了烛光,玲珑剔透,相互映着薄薄一层锦笼纱罩,越发朦胧摇曳。
“奕肃!”不禁轻唤了他一声,他的背影投了屏风上,却是轻微一辗转。
“怎么了?”他果然未睡着。
“今日来得是什么人?”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京城来的巡抚!”他径直答道,倒未听出一丝踌躇。
“在园里说的话,可是说给他听的?”
他点了点头,后觉我瞧不见,又出声应道:“嗯!”
他倒是有问必答,只是没有要深入的意思,简短的回答,干净利落的描述,忽然教我失了询问[WenXueKu.com奇`书`网]的兴子,不觉叹了口气。
他自然是听见了,却是半晌不吭声。我越发地清醒了,又望了梁上发愣,听得他也是辗转反侧,不禁笑了说道;“奕肃,难道我真是你的夫人?”
屏风那一侧却失了声音,寂静地若石沉大海。
“难道我们真是有婚约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奕肃心里有所爱的人吧,所以要拒绝这件婚事,只是迫于世俗的压力,你又抗挣不得,所以才与我佯作是夫妻的模样,那人来府上是来打探的吧!那么奕肃喜欢的人呢,此时又在哪里呢,是躲在暗处了吗?只是以后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那女子一世都躲了暗处吧?你们这里的男人不都有三妻四妾,可以娶回来作妾,只是在名份上要委屈她了。”我这样胡思乱想着,一面喃喃自语。
他终于听不下去了,低声地说道:“好了,想些什么呢!”虽依旧是温言软语,却已有一丝不悦。
“奕肃,我常常胡思乱想,只是想要填满那段空白!”我又叹了口气。
晚膳过后,我只想着前几日看的书还未瞧完,便呆了书房中。
书房在阁楼中,红墙青瓦,高檐微翘。楼下竹篱成片,一带水池,石头彻岸,池水清幽碧朗。我凭阑俯瞰,黄昏落日,芳草萋萋,不觉有一丝落寞。一眼瞟见他正反手立在池边,池边恰好又是花廊,浅色背影落了眼底,忽然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颀长清冷,单薄地教人心疼。总是觉得,这样的背影见过许多次。
我不爱看四书,周礼一类,只是捧了诗词小传,呆了书房,常常半宿的时光一眨眼便过去。奕肃也俯案整理一些政务,于是书房里常常半夜还是烛光摇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习惯,不能安安份分地坐好。先是站了看书,站得累了,慢慢就蜷了书橱角落。
这日翻着秦观的词,三两行的掠过,有些凄婉哀伤,终是失意才子,惯有的落寞疏狂,虽然流连青楼,总觉他的生命中自有一场邂逅,自有一个相思情深的女子。一面想着,一面翻着。
忽然觉得烛影斑驳,微微一晃,抬了头,原来是他也踱了身边,手上端着烛台。
“看什么?”
我将书扬了扬,一面笑了答道:“秦少游的词!”
他顺势俯下身子,竟与我一起蜷了角落,一面认真去看那香墨沁人的纸页。
我恰翻了一页,一面指了这首,他顺势轻声念道:“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我不觉喃喃重复这末句,心里浮出异样的悸动,不觉有些呆愣地盯了它。
“怎么了?”他察觉到我的失神,开口问道。
我摇了摇头,依旧呢喃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要怎样深沉的思念,才会有这样的回首,伤情处、竟是高城望断!可惜已是黄昏,灯火寂灭,已经看不清了,看不到了!”说着有一丝莫名酸意,又看向他:“只觉得那人很落寞,很可怜,不是一次离别,倒像是永别,即使返头看一千次一万次,思念的人已不在那里了,已经不得再相见了!”
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我一时失神,只怔怔地盯着他,那手却是掠过眼睑处,垂眼才见纤长的指间沾了水气,原来是自己不觉落了眼泪,却迎上他依旧淡然的目光,不禁有些窘意,一面讪讪地笑了笑。他并不在意,却将书阖上,搁了书架上。又将我拉了起身:“时候不早了,该去歇息了!”
经他一提醒,竟也觉得有丝困意泛上。恰好听得屋外的打更声,已是子时了,随意一瞟,见他案上的折折本本的都撂了一堆,这样的小动作落了他的眼里,引得他也望了一眼。
“奕肃忽然成了大忙人了!”我指了那堆东西,笑了说道。
他只是淡淡一笑,却将烛台搁回了案上,一面朝我说道:“好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出门!”
“出门?去哪里?”这一日都不曾提过,不禁有些讷闷。
“去慈恩寺祈福!”他已替我推开门,“已经数月没有出门了,不闷吗?”距离上一次,还是三月踏春郊游,确实是许久未踏出府门一步了。
弦儿正候了门外,听到这边动静,忙侧身走了出来。他便顺势吩咐道;“送夫人回房!”
弦儿忙点了头应着,一面要替我引了路。
“你要呆在书房吗?”我却止了步子,转头看了他立在门槛处。
他点了点头:“还有些奏务要阅!”
瞧了他脸上神色平静,隐隐一丝温润笑意落了眼底,不禁也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不要看得晚了!”
说着,便由了弦儿在前面打着灯,慢慢踱回房里,至转角处,回首一瞟,却见他还立原处,像是看向这边,屋内的烛光焯烁,投在壁橱上,只是将周遭的一景一物隐得更加朦胧,独是他的身影愈发清晰。
过了转角,弦儿已是按捺不住地开了口:“爷今晚不回房了吗?”
“嗯!”我瞧了她脸上倦怠的神色,也在门外守候了许久。
她返头看了看我,眼底却是一丝莫名的神色,我自然瞧得明白,每夜收拾屋里的两张榻,都要露了一丝迷惑复杂,我只佯作未见,也不去提这话。我和奕肃分榻而眠的事,却只有这个丫头知道,便是赵伯也不会轻易入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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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第二日天气也很好,云淡风清,适合出门。慈恩寺在效外野林,去时需费上一些时候。
坐了马车里许久,随意掀了窗帷,探头望了一眼,只是这样一个动作,蓦地有些恍惚。
“要是觉得无趣,换马骑吧!”奕肃忽然开口说道。
“骑马?”我不觉放下窗帷,转头看向他。
他只是笑了笑,一面朝车夫示意停了下来,一面又下了马车。我忙随了他的身后,却见怀彻已被“赶”下了马背,奕肃牵了马正走了过来。
那是一匹棕色的马,高大矫健,毛发黝亮,奕肃身着浅色轻辉流纹长衫,自有一份雍容华贵,只是站了这马儿身旁,反倒觉得那上好的衣料是一种束缚,不觉要笑了出来。
他自然是收了眼底,却不在意。径直将马儿牵至我的面前:“坐上去!”一面说着,一面伸了手搀扶。
翻身上马,只是轻轻一跃,便稳稳坐了马背上,脚下踏住马鞍,并不觉得慌乱,不禁笑了朝他说道;“我以前就会骑马吧!”
他不置可否,只是将马鞭递给我:“小心一些!”
我接了手上,一面点了头,脚下用力一夹,马儿却是原地摇头晃脑,左顾右盼,我只好扬鞭一抽,它只闷闷地哼了一声,才开始缓缓抬起尊贵的蹄足,简直是亦趋亦步。怀彻恰好上了马车,返头见了也不禁笑了说道:“夫人真的会骑马吗?”
我佯作凶狠地回瞪了一眼,返头时恰迎上奕肃的目光,轻扬的嘴角暗示着他的忍峻不禁,自己瞧了马儿依旧是漫步的作势,不禁也笑了出来,不待开口,他已是纵身一跃,上了马背,正坐了身后,双手绕过我的臂膀,将缰绳握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