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描得四不像,却渐起了兴致,不禁停不下笔。
埋头描字,却不知木预进了屋,站在我身后看了许久。
“你这写的是什么?”木预忽然冒出一声。
“字!”我头也不回得应道
“实在是丑!”他凑上头来,评价道。
我冲他伸了两个指头,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这是第二次说我写的丑了!”
“因为你的字确实丑,不管几次都一样!”木预想了想,才想起我的“制衣图”
“我的字,你不认识罢了。自个孤陋寡闻,没见识!”
木预听了,自然不信,便和我较劲着:“那你写写看,我怎么会不认得!”
我听了,提笔写了一串英文,写了十年,已是行云流水般流畅,连笔连得一气呵成。木预见了,更是不解,简直是一副不屑的表情:“这是字吗?”
“当然,不过是我们那的文字之一!”我心时偷乐了,心想英文你怎么会懂!
看他不信,我也不计较。又提笔画一个五角星,朝他问道:“认得这个么?”
他摇摇头。
“真是笨呀,这不像星星么?”我一得意,不禁用手敲上他的额头,“所以这是‘星’字!”
木预听了,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
“这是我发明的象形字,就像田字,你没见过田垅便是这样的形状么!”我又解释道。
木预更是不屑:“那我画个月亮,是不是月字?”
“不是,不过我再教你一个字”说着,我画了一个心形,对他解释道;“你看这是心脏的形状,在我们那,这是代表爱的意思!”
他听了,仔细琢磨了一番,也拿着笔照着画了一个心形,素来用毛笔的人画起来比我得也好看许多。瞧着我唧唧歪歪的‘心’,确实是丑呀!
被他对比之下,我便失了兴致,恨恨瞪他一眼,扔了纸笔,顺势坐了下来。写了一天的字,腰酸背疼,不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怎么不写了?”木预却不识趣地问道。我懒得与他多话,只独自托腮想起一些事情。又近岁末了,来此已近两年。两年完全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已经缓缓渗进平日的习惯中,不须过多久,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原本就是这里的人。看看身边的人,木预,奕肃,叶离离,陈伯,还有近日来常来如是阁的杨淳,撇开各自的背景,我们是相似的人,有喜有悲,有感情有想法,有自己的执著与坚持的理念原则,其实便是如今坐在龙椅上,掌握世间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没了这位置也不过是常人一个。只是这样的事实是看不透的,历来皇权制度下人怎么明白这种民主与人生来应自由的道理。
正想着,木预一只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一时烦闷,用手打了下去,回过神朝他啐道;“干什么干什么??”
木预笑嘻嘻地说道:“寺玉,少思少忧,小心白了少年头!”
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转而又长叹一口气,才说道:“唉,不过确实没什么好忧虑的,也不是我应该忧心的事!”
“这应天再大,也是四面有墙,是人总是要碰壁的。你确实不用想太多”木预听了我叹气,半是安慰说道。
我心底明了他的意思,有人的地方便有事端,便有纷诤,有些事我们身在事外,看看便罢,自己何尝不是在他们正在观赏的戏里,只希望这戏里只是繁琐小事,大不了博人嘲讽一笑,却不要挑起了祸端。又听得他说道:“这几日杨淳来得越发的频繁,却不见他寻你,只是在楼里独自喝小酌一番”
经他一提,我心里格登一下,又想起些事来。于是起身要下了楼去,一边问道:“他现在可在下面?”
木预点点头,却不随我下楼,依旧是坐着。
下了楼,一看,果然,坐在角落里的不是杨淳是哪个。却见他面前还坐了一人,背朝着我的方向,只那红衣背影如此熟悉,不是离离又是哪个。我心里有些诧意,却不动声色走上前去,杨淳抬头间便望见我,随着离离也转过了头看向我。
我忙笑着说道;“离离,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找我?”
离离起了身,朝我嫣然一笑,方缓缓说道:“本来是来找你的,却见了杨大人独自坐在这喝酒,便上前与他打了声招呼!”
“打声招呼就坐下与他一起饮酒了?”我故作暧昧的神色望向她,转而又朝杨淳取笑道:“还是杨大人见着我家离离舍不得让她上楼去寻我了?”
原不过是信口一句玩笑,不料却见杨淳脸上竟红成一片,一边底气不足地喏涅道:“寺玉姑娘,不要瞎说!”
看得我心里可乐呀,更加起了兴致,不依不绕地追问道:“杨大人真是看上了我家离离?”
“寺玉!”这回直接省了姑娘二字,嗔怒着朝我喝道。
我不理睬,只转头看向离离,离离却是落落大方地盈盈一笑,任我拿杨淳开起玩笑。只是见她望杨淳的神色里,别有韵意。心下想,莫不是让我一语中的了?又转头看向杨淳,他脸上绯色未褪去,神色却镇定不少,只是对上我的审问的目光不自觉移了旁处。想起他第一次见离离时失了神的模样,我心下知晓了七八分。
“杨淳,你今儿就沾离离的光吧,我亲自-----监督厨子给你们做一桌好酒菜!”
十
离离朝我啐道:“只是亲自监督,又不是亲自下厨,还做这样的派头!”
我上前挽了离离的手,一边轻笑道:“我这不是不会吗?我要是会做,别说这一桌酒菜了,你就日日请了我去做,我都做给你吃!”
说话间,便嘱咐陈伯备了一桌酒菜。与离离,杨淳三人围桌一坐。
杨淳酒下三杯,假借着醉意,仿佛是随口地说了句:“寺玉姑娘,他日去太子府上一坐,我也给你备一份好酒好菜!”这杨淳,不谈起离离,便狡赖得很。
我替他倒了杯酒,只笑着问道:“杨淳,我可问你,你如何对太子这般拥立,你为得是什么?是为他朝之后的功名还是利禄?”
杨淳接了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方说道:“你可知太子是何样的人?”
我摇头示意不知。他缓缓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明太祖,还有当今圣上明成祖虽是建功立业,功憾天下的一代明君,但你看这明初的律立法规,无不是严刑酷史,惨无人道。当年明太祖夺得天下,为固皇权,借着一些无头冤案,对满朝百官----”他停了下来,我知道此番话若是旁人听了,是大逆不道,足够诛九族的大罪,如今杨淳肯与我说起,定是对我十二分地信任,不禁有些感概,更边点头边说道:“我明白,你点到此处便好了!”
“太子治世之能虽不及二帝,却是仁厚之人,如今我大明根基已渐稳定,外虽有患,我相信不是长久之患。在当今圣上的英明制裁之下,这外患迟早要连根拔起。只是内忧,我忧的便是酷史之下必有不满,只怕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今日至死拥立太子,只望他朝太子成了九五之尊,能以德治天下,以仁效天下!”
此言一听,我既佩服他对这世事的洞察之深,对后事的推测之准,又惋惜他日后为今日“至死拥立”太子所付出的代价。心下也明了为何他成为众矢之的,便是这份明智与谋断将他推到“众犯”之首。
辗转思去,抬头间又见他殷殷目光,不禁也拿起酒杯,小口一酌,才说道:“有你这样的人在太子身边,太子又何愁不能如愿!”
杨淳听罢,却苦笑一下:“你何尝知道,太子未必是如愿啊!”
此话说得我有些迷惑,但见他未有深说下去的打算,便也作罢。几句话谈下来,气氛莫名沉重,尤其于我,看着这个还年轻却早在谋途上愈行愈远的的人,只觉一丝心痛,转而望向离离,想起先前他有些害羞的表情,不禁叹口气,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他说道;“这世间的大事太多,我只愿就着小事,索我所想所要,我守着我的,能拥有的便把握好,而有些事,非我所能力及,便只让它顺其自然!”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杨淳,只望他明白,世间大事将来会成为历史,与我们无关,此刻间他应该做的是怜取眼前人。这样的话,不过是被笑为妇人之言,进不了这个年代的男人的耳中。
杨淳酒饮多了,有些醉意,只支起肘愣愣地看着酒杯。我倒底忍不住说道:“你放心,至少一切会如你所愿!”
却不知这话他听进去几许。却是离离忽然叹了一口气,引得我看向她。她却笑而不语。只顺手夺了他的酒杯,搁在一旁。
我蓦地想起一事,若离离真有心于杨淳,那将来杨淳---离离岂不是?思及此,更是不忍,执了离离的手,却不知从何说起。片刻间想了许多话,却发现都是无用之语,我这是怎么了,要劝诫离离吗?劝些什么,爱便爱了,如何是劝得住得,心里不禁嘀咕,寺玉呀寺玉,你这想得是什么事呀!
这一番心思却被离离收了眼底,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这世间的情,不止是男女间的感情,这世间的事,也不尽是男女间的事!”
话已至此,我又有何可言,只是忍不住苦笑了一番,谁身边没有无可奈何的事,又何须计较。
话说朱棣亲征塞外快要班师回朝,但不见奕肃为此忙碌起来,却整日来了如是阁里小坐,有时在我的房里喝茶,话也不多。有时竟然困意上来,在我的屋里躺着边要睡着了。我见了真是哭笑不得,不能赶了他出去,见他又真是疲倦的模样,便关上门让他独个躺着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