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心下也是怦怦乱跳,怕脸色也不好看。
这时,却见朱瞻基不知何时手上端了药,朝我说道:“好了,寺玉该喝药了!”
我瞧了那一碗深色的药水,心下直叫不妙,脸上却不露声色,总不至于要在这小鬼面前留了怕吃药的把柄,日后被他笑话。一手忙接了他手上的药,一饮而尽。终于药起浅见底才停了手,将碗递给朱瞻基,却见他一脸愕然地瞧着我,原是要一口一口喂了喝的,不料被我一饮而尽了。奕肃在一旁笑了说:“平日见你最怕喝这药的,今儿怎么这么爽快?”
我强扯了笑,说道:“喝一口,苦一下。不若一饮而尽,将苦味一次咽下,少折腾些!”
他听了才点了点头。
这时,忽然帐帘被掀开,一面听到外头有传报:“皇上驾到!”
二十八
他二人才都散开各自立了一旁,却是皇上进来。“父皇!”“皇爷爷!”又都给皇上请了安。我也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挥手止住了:“你在伤在身,就不用行这些礼数!”我忙半依着榻沿,低了头:“谢皇上!”他上前至榻边,看了我脸上露了关切的眼神:“身上伤势如何,还痛吗?”瞧他此翻轻言细语亲切的表情,我心里才是怦怦地乱跳,还是平日急言厉色的样子正常。一边忙回答:“谢皇上关心,寺玉已无大碍了!”他才点了点头,又看了我半晌才说道:“寺玉,你此次护驾有功。朕要好好赏你,你便说说你想要什么?”果然,他是来还“人情”的,这皇上呢,可能会蛮不讲理地抢了别人的东西,但作为皇帝的自尊又不能容忍欠了别人东西。我只摇了摇头:“皇上,寺玉并没有想要的东西?”他微微皱了眉头,像是在琢磨此话的真假,终于还是不置信地问道:“没有吗?寺玉你好好想想,若是朕能办到,一定允了你?”我佯装侧头想了想,才说道:“寺玉此时确没有想要的东西,如若皇上定要赏赐,可否赐寺玉一个要求,等到日后寺玉有了想要的再要不迟?”他听了,却侧目端详起我,直定定地看了我的眼睛,我却是迎了上去,只作了平静的模样。这时却听得朱瞻基说道:“皇爷爷,你便答应了寺玉了,她一个女子,能想得出什么要求!”皇上听了,终于笑了笑说道:“好吧,我就准了你,只是------”“寺玉谢过皇上!”我忙接了话,一面挣扎着要起身在床上磕了头。他终于摆了摆手,算是确实答应了。我抬了头,心里不禁一丝窃喜,又朝朱瞻基感激地一笑,他也笑了笑。
再转过头看向皇上,却发觉我与朱瞻基相视一笑时尽落了他眼中,不觉有些不安。又忙低了头,却听得皇上说道:“好了,寺玉你好好歇息,尽快养好伤!”我又点了头:“谢皇上!”他点了点头,便由来时陪伴的侍卫引了回自己的营帐中去了。他二人又与我说了些话,而我又刚醒来,身子有些虚,不一会便有些累了。奕肃瞧了我疲惫的神色才说道:“你累了便闭了眼睡吧!”我却不是困,只是性子懒懒得连话也不想说了,所以点了点头,便要闭了眼,又睁开道:“你们还不回帐篷里去?”朱瞻基却朝我说道:“我二人这两日正要在这里睡!”我听得不解,他解释道;“你有伤在身,时时需要照看,这营中都是士兵,没个宫女丫环的!”我不禁笑道:“我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让了大明朝的王爷和皇孙来给我当丫环!”奕肃听了,也失了笑:“你啊,都这时候了还要占口头上的便宜!”只瞧着眼前这二人,奕肃的眼角下不也有了一丝黑韵,心下阵阵暖意,却不露声色,只拿些玩笑话掩饰心里的感动,又问道:“瞻基便罢了,奕肃你如何得了这般空闲,这军中要是有些什么事怎么行?”“也没什么事了,那日大败马哈木,瓦刺也被重创,三年五载也成不了什么事了,已向我军投降了。大军即刻便要启程回朝了!”奕肃解释道。这一仗终于要打完了,暗暗也舒了口气,身上不觉也少了几丝痛意,又累得不愿张嘴,便闭了眼假寐,只是眼睛一闭上,又仿佛看到那支箭嗖地向我射来,心里一寒,身上也不禁一颤。这时却觉一丝丝暖意传至手心,忍不住睁了开眼,却是朱瞻基坐在榻前,握了我的手。再抬头一看,奕肃也不在了。我暗暗要慢慢抽出手,一面笑了说道:“殿下也去歇息吧,我是躺了两天两夜才有些睡不着!”他却拽得紧了,故意转了话:“身上的伤处痛得睡不着吗?”我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还好,也没有痛得厉害!殿下快去歇息吧,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难不成还真敢要殿下您侍候?”朱瞻基脸上却一丝戚色闪过,才说道:“若不是我鲁莽,寺玉也不会追了出来,也就不会-----”我忙止了他的话,只笑着劝慰道:“殿下多虑了,只怪寺玉不安生,偏要闯出来瞧了这热闹!”“寺玉不用拿了话来安慰我,你是见了血都站不住的人!”“战场上本来就是刀剑无眼,这行军打仗的士兵们不也是时刻会有性命之忧么,这些人葬身于此,也要一一寻了理由吗?”他听了,只是皱了眉头,看着我的目光却是有些异样,我不禁有些莫名不适,忙佯装疲倦了打了哈欠,一面说道:“殿下,我还真有些累了!”“那你好好休息,我与四皇叔都在帐外。”他终于松了手,只将我的手搁入被中,又替我捻了裘被,才起身离开。听得脚步声渐远,才睁开了眼,只看了那帐帘处,不禁叹了口气。随军的太医日日来瞧了我。太医看了我的伤势,才起身出了帐篷,将情况说与奕肃听。我躺在榻上也听不清,便作势不去留意,只睁了眼看着帐顶处。过了半晌,奕肃才进来走至我的榻前,我看了他笑着说:“怎么了?我还得多久才好?”他却不答话,脸上神色有些凝重,看得我不禁咯噔一下,脸色也有些变了。“寺玉,你也会怕吗?”他忽然笑了出来。我听得先是一愣,立刻明白过来,只是脸上表情不若脑子反应得得,还是有些呆呆的,心里暗想怎么奕肃也这么说话不正经了。“怎么了?”他瞧得我还是呆滞的模样,才上了心,语气方急了些。我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我当然会怕!”又忍不住回了一句:“若是以前,不会怕,只是现在很怕!”奕肃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追问,又慢条斯理地将太医的话转述道:“虽未中要害,一时半会得怕也好不了。养病的这些期间,一定要好好休息,别费神忧思过虑,怕积郁成忧,气血郁结,伤口不得痊愈的话,日后便要落下病根子!”而后这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又看向我。我点了点头,瞧了他厉色的模样,不禁笑了一面应道:“嗯,我明白了!”他却是摇了摇头,露了一丝无奈的表情。静了半晌,他又开了口说道:“父皇这几日便要率大军先行回朝,你这伤势怕也不能随了大军上路!”这行军在外也是不能耽搁,多呆一日便要多费一日五十万人的军饷与粮草。我点了点头,只待他下文。“我一时也不准备回应天,你便与我迟些上路吧!”我听得,不禁心里一喜,眼里一亮,这也落了他眼中。奕肃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不想回宫,当初为何又要进去?”我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也不需要解释,我知道他即使不明白却也从不要我解释什么。果然,过了两日,皇上便率大军启程班师回朝。朱瞻基也随皇上一道。临行前,他至我的帐内,又作了监工督促我喝完药,“寺玉,我要与皇爷爷先行回去了!”他接过我药碗说道。“殿下也该早些回宫了,待寺玉伤一好,便立即回宫!”我忙笑着答道。他虽有不悦,看着我还是孱弱的模样,却也是强压了下去笑了笑说道:“寺玉你好好养伤,我在宫里等你回来!”我点了点头,这时皇上的内侍在进了帐内,却是来催了他上路。他才起了身,便要随那侍卫离开,又一面返了头朝我说道:“寺玉要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出了帐。我听得他底气不足撂下的一句话,心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皇上留了几队五军营的人马,且供奕肃调遣,以防在外不测。我又躺了榻上休养了几日,已能下床走动,渐渐也有了气力,掀了帐帘便是万里黄沙,好不荒凉。而这几日奕肃却不得空闲,只在营内穿梭。这剩下未回朝的军队彻彻底底都是士兵侍卫,也不得个说话的人儿。这日黄昏,我搭了披襟独自一人散步,渐渐离得帐营远了些。立了高处眺望远方,夕阳正落了地平线上,余辉照耀茫茫黄沙,远处竟有孤烟渺渺上升,再听得又有阵阵鸦声掠过头顶处。在饮马河衅处便听奕肃说过,这沙漠里常有这种食腐尸的鸦群,黑压压地一片掠过,听得人更觉萧条。我立了半日,待到落日直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天色渐暗才要转身。一返身,却是一白色身影落入眼帘,抬头看了,不禁张了嘴却呆呆地说不出话。只听得他一声轻唤:“寺玉!”我才缓了神,看着他不觉笑了出来:“来了很久了?”这个风神俊朗平日又嬉笑痞赖的白衣男子,此刻明显削瘦的脸上,表情复杂,眼波流转间又泄了几丝心痛,看了我半晌才说道:“看你站这里很久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却作轻快的语气说道:“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他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在想,如果那该死的家伙再不来找我,我立刻要休书一封,将他永远地踹出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故作正经地模样答道。他听了,竟不挑我的刺,也不捡个便宜占占(连休书都说出来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的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不知自己究竟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