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玉,如何,是不是与画上一样?”皇后又在一旁问道。
我笑了笑,方转了头朝皇后回话道:“却是比画上更胜一筹,那画中少了几份神韵,哪比得上孙妃娘娘本人!”
孙妃听得脸上竟露了一丝绯色,目光如水,却移了案几上。
皇后听了,却作不经意地瞅了我一眼,才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嘴倒是甜啊!”又转了头,朝朱瞻基说道:“这宫里画匠,就没个巧的,也替汀雪画张好些的肖像么?”
朱瞻基正端了白瓷杯饮茶,听得这话方停了手,只笑着回了皇后:“皇祖母莫为难那些画匠,若不是音容笑貌烙在心上,便难以绘得传神!”
皇后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笑道:“尚书房的师付说,基儿也学得一手好画,不若替汀雪画上一幅?”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依旧是笑着说:“孙臣只会绘山水花鸟一类,肖像却是不会!”
我听得不禁背上一颤。
皇后听了,也不置可否,却又瞧了孙妃。孙妃却是淡淡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却掩饰不住眼底下一抹失落。
皇后却拉了她的手,和霭亲切地说道:“过两日,该让基儿陪着你回娘家省亲,听说在家时,胡大人素来喜爱你,这宝贝女儿一出嫁,怕是挂念得紧。”
孙妃听见皇后提起他的父亲,脸上竟有些变色,露了丝惴惴不安。却是朱瞻基答了话:“明日正要去胡府探望岳父大人!”
皇后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与这一对新人念叨了些家常,直把我晾了一旁。我心下只暗暗思忖,皇后唤我来究竟有事。
终于听得朱瞻基起身辞去:“孙臣不打扰皇祖母了,明日再来请安!”
皇后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是我这老婆子不打搅你们才是,好了,都回宫去吧!”
朱瞻基与孙妃跪了安,才出了坤宁宫,至始至终,我未得机会与他说上一句话,只看了他走出坤宁宫,孙妃在身后急急地跟了上去,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寺玉!”却听得皇后唤我,忙转过了头:“奴婢在!”
“来,坐了本宫身边来!”她一面笑着向我招手,我忙上前,只站了她面前,她却拉了我坐下,又端详了我一番,竟怜惜地说道;“瘦了!”
我听得忙要跪下,她却一手挡了:“坐着说话!”虽是轻言细语,听得却带了几丝威严,让人反驳不得,只好坐了下来:“奴婢犯了错,皇后娘娘罚的是,不敢劳烦娘娘记挂!”
她却端了几上的茶,一面掀了白瓷盖,一面慢慢说道:“寺玉,你是明事理的丫头,有些事不用本宫点破,你心里头也瞧得清楚!”
“寺玉愚笨,请娘娘指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我心下一横,直要挑开天窗听亮话,省得日后不觉又踩了地雷,落了陷阱中。
她正啜饮了一口茶,听了我的话,依旧缓缓说道:“打从皇太孙十岁开始,你便在他身边服侍,这孩子虽然事事都能独挡一面,只有感情---”
她顿了顿,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才接着说道:“却还是不成熟的很!就像这次,为了不与胡大人的千金成婚,竟暗暗派人参了他一本!险些要把婚事作了丧事办”
她说到此,却又转了话道:“有些事,你在景阳宫里怕也有耳闻,那孩子素来与他二叔性子不合,胡大人又与老二走得近些,偏有些见不得我们皇家和睦太平的人,在耳边说些空穴来风的胡话,惹得他心里不平静!”
我此刻方明白朱瞻基说的“保全”之计,看来胡善祖确是二王爷的党羽,皇后这一招不过是想将朱瞻基与胡大人绑成一条绳上,恐怕如今的二王爷在朝庭里正渐渐失势,日后若是出了事,这场婚姻便是相互牵绊的一道暗线。早知道瞻基心底的不满,却未料到为了断了这门婚事,竟已按捺不住,急急要铲除二王爷的党羽。也怨不得孙妃听到省亲,脸上又变了色,只怕这位不动声色的孙妃心里也将这情势看得清楚。
皇后像是看出我心里所想,却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是我的儿子,老二也是我的儿子,基儿是我的孙子,这手心手背,都是心头肉啊!”
这一声叹息,不禁将我得心叹得软了,看向她时,只觉这凤榻上坐着的,不仅是个后宫之首,却也是个普通的母亲,为家里两个孩子的事操碎了心。只是不知皇后心下究竟将这情势看透了几份,若以为这样便可以阻止这场争储的明争暗斗,便是看轻了朱瞻基。脑海中忽然闪过奕肃的话:“寺玉,你只需置身身外!”
我方正了正色,郑重地说道:“娘娘的心思,寺玉明白,娘娘放心,殿下在奴婢心里,从前是主子,以后也是!”
她眼里露了一丝喜色,却又有些质疑,看了我半晌才说道:“寺玉真的明白?”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殿下天资聪颖,自幼由太傅们教导读书习字,正如娘娘所言,此刻都能事事独挡一面,只是倒底是个孩子,感情的事也未得人引教,才瞧不清自己的心性,日子久了,自会成熟些,孙妃娘娘又是极贤淑的人,想必日后他二人定能相敬如宾,恩爱和睦!”
皇后听了这番话,眉间才渐渐释怀,我瞧得心下也松了口气,不料她忽然问道:“寺玉,那你为何要拿那同心扣?”
我被问得一怔,心下一乱,怎么千算万算未算上这事,此时真是难于自圆其说,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一时糊涂,奴婢----!”
“好了,你也不用往自个身上揽罪了,现在看来,基儿说得怕是真的!”她却笑着打断了我。
“什么?”我听得不解,不禁脱口问道。
“基儿把它送给你的,是吗?”
我听得只觉心里一颤,直直地看着她,她却接着说道:“自从将你关进安乐堂,他便日日来坤宁宫求他的皇祖母,将你放出来!”
“所以娘娘将我-----!”木讷间竟也忘了自称奴婢,皇后听了倒也不责怪,依旧缓缓地说道:“本宫答应了,将你遣到司苑局,等到他大婚之后再调回宫里!”
我心下只觉得莫名复杂,却见皇后忽然又厉色道:“只是今儿你不能再回景阳宫里!”
我不觉脚下一软,曲了膝一面应道;“是!”
“寺玉,本宫倒真心喜欢你这丫头,以后就留在坤宁宫里吧!”她脸上又缓了色。
“是,奴婢谢过娘娘!”我跪了下去,磕了头谢恩。
四
尚衣监的袍房太监刚将夏初要换上的纱衫送来,我正捧着往回走,却在走廊拐角处与人撞了满怀,险些将衣裳撒了一地,忙扶了梁柱站稳,抬头一看却是翠儿与我撞了一处。
她也被撞得要坐了地上,我忙上前腾出一只手扶了她,一面问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她一面起来,一面答道:“皇上今晚要来坤宁宫用膳,娘娘吩咐我去尚膳监说一声!”
我点了点头,又朝她说道:“那快些去吧,别耽搁了时候!”
她笑了笑,转身便继续朝尚膳监匆匆赶去。我瞧了她的背影,不觉笑了笑。刚来那会,翠儿对我就有所忌惮,与我共事也是冷漠的样子。我只佯作不觉,与对待旁人一样。久而久之,她见我并未将那日的事放在心上,才渐渐对我松了戒心,与我也如其它人一般。
来到坤宁宫里已有三个月,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规矩。皇后怎么说都算得上一个温和的主子,对宫女太监倒也宽厚,在殿前侍候却也是个相较轻松的活。
将纱衫收进紫檀雕花大柜中,又去御茶局端了刚上的茶,便往前殿送去。候在殿外的公公替我开了门,我一面轻手轻脚地端了茶进殿里。便见皇上已和皇后二人坐了宝座上说话,忙将茶捧上前,用茶盘托了杯搁了案几上,才退了一旁候着。
皇后端了茶递给皇上:“皇上,喝杯茶解解暑气。”
皇上接了茶,却没有饮用,打从进来时,便瞟见他皱了眉头,脸上隐隐有不悦的神色。他却将茶搁了桌上,朝皇后说道:“皇后,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皇后听了,却笑了笑朝他说道:“皇上为何这么说?”
皇上却叹了口气才说道:“皇后是没瞧见,今日在朝堂上老二与基儿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模样,全然不将朕放了眼里,朕便在想朕是不是老了?”
“皇上想得多了,这叔侄二人素来性子不合,也是不懂规矩,在家里吵吵也是,在堂上也胡闹,是该好好训斥了!”皇后只将它作了家常念叨。
皇上却皱了眉头,半晌才说:“老二越发地恣意妄为,你知道他私下与旁人说些什么?”
“什么?”皇后只端了茶,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小子说自己像李世民!”皇上脸上一丝阴厉,冷冷地说道。
皇后正喝着茶,听得这话,一口气未喘上,竟被呛得咳了起来,我忙上前替她轻拍了背处。她方转过头朝皇上看去:“皇上,老二素来乖张些,但这样的话怕是不会说的!”
皇上却自顾自地一面喝了茶,一面淡淡地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皇后听得脸上也一阵变色,却不作声。
皇上看了她一眼,却缓了缓神色笑道:“皇后宫里的晚膳要吃上还真是不易,朕都坐了半晌,怎么不见膳食传上来?”
皇后才笑了笑,朝我吩咐道:“传膳吧!”
我忙点头应道,一面出了殿门,李公公正在殿外候着。我上前说道:“娘娘吩咐传膳!”
用过晚膳,皇上又在坤宁宫里坐了会,方起身摆驾回乾清宫,临去时看了我一眼,朝皇后说道;“这丫头何时呆了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