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晏好说歹说, 终于劝得汗玛法打消这桩念头,让《养猪手册》只是纯粹的《养猪手册》,王大人的好诗, 顶多挂在御书房欣赏。
随之而来的,是皇上略微遗憾的眼神, 以及京畿率先推广手册的好消息。弘晏圆脸蛋上的红晕褪去,惊奇众臣议事的效率, 欣喜道:“汗玛法对孙儿真好。”
许久没有见到元宝撒娇, 皇上心怀大慰,李德全站在一旁笑眯了眼睛。祖孙和乐融融, 不到片刻, 又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弘晏的汉学师傅有着落了。
算算时间, 这也太早了些。
弘晏浑身一震, 终于忆起明年即将读书的事儿, 大胆求证,小心发问:“是谁?”
皇上指了指御桌上的诗,“王大人, 想必你也认识。”
弘晏:“……”
认识, 何止是认识。
王大人品性高洁,两袖清风,凭借此诗上位,定是被汗玛法绑架了, 没有第二种可能。
恍恍惚惚走在宫道上, 忽然间,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侄儿?”
转头一看, 来者是他的养猪战友, 五叔。
忙碌这么多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五爷正要去往翊坤宫给宜妃请安。五爷如今可有底气了,精气神与从前相比,堪称一个天一个地,再不避讳养猪的本职工作,巴不得人人知晓;这回也是有了阶段性成果,准备请安的时候汇报,让额娘高兴高兴。
见到大侄子,五爷眼睛一亮,想起福晋的叮嘱,终是下定决心,把弘晏拉到一边。
宫道空旷无人,唯有他们的贴身侍从,五爷左右看了看,小小声地叫了句:“元宝啊。”
这个开场白,弘晏觉得熟悉。
一切知己的缘分,都从唤他乳名开始。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就见五爷憨厚一笑,继续道:“不瞒你说,五叔也想做一回知己。五叔不求名分,这事你知我知,咱们暗里来,如何?”
秉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原则,五爷思来想去,自个不是那块料,不好同四哥他们相争。福晋说了,这暗地里的知己,不也是知己?
弘晏:“…………”
弘晏沉默了好一会儿,明面上的知己还不够,都已经往地下发展了么。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他实在说不出狠心的话语。
瞧瞧这句“不求名分”,多么谦虚,多么卑微,把他的拒绝堵了回去。五叔这小心劲儿,处处为他考虑,都不求名分了,要是再三婉拒,岂不伤了一颗真诚的心??
到底是谁,躲在五叔背后出谋划策?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弘晏慎重地点点头。
五爷大喜过望,恨不得抱住侄儿亲上一口,碍于四边环境,这才按捺住心思,依依不舍同他告别:“下回去五叔院里坐坐,尝尝五婶做的绿豆糕,五婶可念叨你了。”
弘晏笑眯眯地应下。一听‘绿豆’,他来了好奇:“听说五叔养了五只王八,是真的吗?”
五爷面色一僵,讪讪道:“胡说,谁乱传的话?”
碍着侄儿的面,他也不好撒谎,压低声音道:“明明是八只……”
“……”弘晏肃然起敬,不愧是他的地下知己。他郑重地说:“侄儿改日定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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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猪手册》发行不到半日,震动了朝廷,震动了京畿,震动了农民牧民,乡里百姓。
里头记载的一些做法,堪称颠覆,尤其混合饲料的简易性、低成本,将是一笔多大的减省!
尽管大部分将信将疑,试图观望,但不乏对官府有着敬畏,也不乏欣喜若狂,死马当活马医的百姓人家。
李二牛住在京郊偏远的小村,上有老下有小,平日以养猪为生。养肥了卖给屠户,便是一年最大的收成,可就在今岁,买回的猪崽越养越瘦,吃得少不长膘,让他愁白了头发,多年积攒的经验全不管用。
再这样下去,怕要亏得血本无归。
对养猪的穷苦人家来说,猪比人金贵,猪卖不出钱,相当于全部家当打水漂,那可真是要了李二牛的命。现如今,一家子挤在漏雨的茅草屋里,连饭都不敢多吃,生怕吃光了存粮,来年饿肚子。
李二牛守着猪棚,疲惫又迷茫的时候,收到了官府下发的《养猪手册》。小吏敲锣打鼓四处普及,还有好心的秀才童生,替大字不识的农户诵读,包括同样大字不识的李二牛。
听到饲料配方,李二牛褪去绝望,眼里有了光。他咬着牙照学,没有半分犹豫,像是破罐子破摔,心道试一试,反正也不会更差了。
倒进猪槽的那一刻,李二牛叹了口气,抱着微弱的希望,转瞬瞪大了眼——
死气沉沉的瘦猪,转眼打起精神,开始拼命地狼吞虎咽。
它们你挤我我挤你,为了抢食,像是在彼此指责,居然有了打架的趋势!
李二牛跌坐在地,心如擂鼓,泪水模糊了眼眶。
这不是饲料,这是回春丸,这是救命稻草。半晌,他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摊平《手册》,珍惜地抹去灰尘,塞进衣襟,撒腿往外奔去,“张秀才,张秀才!这是谁写的,官老爷有没有提?”
张秀才神色一肃,指了指天上,低声道:“方才官老爷的话,你没听么?说是皇长孙殿下的主意,刘大人温大人撰笔,五贝勒润色,还有太子爷的功劳!皇上一力支持……”
李二牛瞪大眼,我滴个乖乖。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皇长孙殿下,是皇上头一个孙儿?”
“皇上的长孙,太子的长子,居嫡居长,更是正统。”张秀才拱了拱手,面上止不住的敬畏,“殿下年仅五岁,心系百姓,为造福你我,不惜亲自养猪!方才官老爷告知,你合该好好听。”
李二牛听天书似的,唯独记住“年仅五岁”,“亲自养猪”八个字。
他激动地红了眼眶:“俺娃今年八岁,还在土里玩泥巴,殿下果然不一样!他是上天派来拯救俺的!”
继而深吸一口气,往邻里串门去了,“大伙都来看看《养猪手册》,俺亲自试过,有用,有大用!你们不信俺,总要信神、神皇孙殿下吧?”
说罢高声问:“张秀才,是不是这么念的?”
张秀才:“……皇长孙殿下。”
“是,是,皇长孙殿下。”李二牛一拍脑袋,憨憨地笑,“俺决不能念错,该打,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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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贝勒府。
“得民心者,立于不败之地。”明珠与大贝勒相对而坐,闭上眼睛,缓缓开口,“贝勒爷,我们输了。”
明珠历经风雨,往日更是一代权臣,扶持大阿哥与太子相较,甚至到过势均力敌的地步。
他们唯有夺嫡一个目标,可不知何时,渐渐与目标背道而驰,竟是再也够不着。眼见胤禔攥着拳头,明珠叹息一声,“贝勒爷放不下身段,养不了猪。即便愿养,能够制出手册,争得满朝同意?老夫也不行。”
偏偏给皇长孙办成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谁不说声荒谬?连带着五爷名声渐起,风头盖过了贝勒爷。
那是透明人中的透明人!
让人怀疑起自己,机关算尽又有什么用。
“现如今,纳喇氏元气大伤,比不上赫舍里氏。”明珠摇摇头,“八贝勒离去,惠嫔娘娘又……”
这么多天,明珠渐渐心平气和,也不在意罢官的事了。只能感叹运气不好,惠嫔犯错,与大福晋卧床撞到了一块,贝勒爷的脚步被绊,他能怪谁?
都是命。他的官运做到了头,贝勒爷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命,也罢,也罢。
闻言,胤禔的面容陷在阴影里。
他不甘心。
筹谋那么久,花费那么多精力,怎就到了这般境地,单凭一个弘晏?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明珠看出了他的不甘心,慢慢倾过身,说:“皇恩难测,皇上的心思,你我更是猜不透。太子受宠,长孙受宠,可日后呢?指不定犯下大错,引起猜忌,故而贝勒爷只能等。”
等,是唯一的办法,虽不知等不等得来,但总有一分希望。
现在倒好,等也没用了。
“就算太子被废,皇上必立太孙!无需朝臣支持,就凭民心。”明珠压低声音,沉沉道,“贝勒爷信,还是不信?听说皇庄不仅有猪,还有鸡鸭鹅,还有牛呢。”
未尽之意,他们都知道,将有数不尽的手册发行。
胤禔瞳孔骤缩,“舅舅……”
“纳喇氏,实在是捉襟见肘,还望贝勒爷三思。”明珠苦笑一声,打趣道,“如若长孙的爱好,发展到农田作物,再来几本手册,就算贝勒爷领兵征战,创下开疆扩土的功勋,怕也比不了了!”
……
延禧宫,正殿。
惠嫔跟前的大宫女,跨过门槛快步而来,低声道:“娘娘,茴香告诉奴婢,她的幼弟确是生了水疙瘩(水痘)。”
茴香是延禧宫院前的洒扫宫女,真要算起来,不在封宫的范围之内。宫中规矩,宫女若无大错,两年能够出去一回,何况家有急事,上头都能通融一二。
相依为命的幼弟生病,邻里亲戚害怕水疙瘩,如何也不愿照料,因为家中有子,怕传染了去。茴香着急得很,受了姑姑允准,明儿便要出宫省亲。
惠嫔闭目而坐,半晌开口:“贝勒府正院里头,有本宫的人。叫茴香传去暗号……”
“伊尔根觉罗氏病重,四格格年纪又小。爷们奔波在外,四格格得了水疙瘩,怎能没有照料的长辈?”惠嫔睁开眼,“就按本宫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