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还是住酒店吧,明天我重新找房子。”他看着这栋楼,也觉得悬乎,一副快塌的样子。
“既然地址没错,进去看看再说。很多房子都这样,外面不起眼,里面装饰的跟皇宫一样。”我问踏歌拿了钥匙,勉强分辨脚下的路,偶见几只小蜘蛛,小蚂蚁,小蟑螂蹭蹭溜达着,我很是小心,就怕多几道冤魂。这屋子已经够像鬼屋了。
我发现原来根本不用钥匙,没有门锁,门也烂了。我用脚尖一点,门仿佛一直在等这时刻,兴奋得整个往后倒,玩出数米高的尘雾,累得我吸一鼻子一嘴巴的灰。
“我想里面可能跟皇宫有很大的区别。”踏歌说得好不婉转。
我耐心教导他,“决不轻言放弃。”伸出双手,在墙壁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开关,往上一拨,灯亮了。我决定闭嘴,横竖说什么错什么。
里面空荡荡的,连张椅子也没有,地砖铺了厚厚的灰。一盏残破不堪的吊灯孤零零在天花板上,无数蜘蛛网陪伴着,应该不是很寂寞。墙上的壁纸脱落了大半,露出斑驳的灰墙。楼梯有些台阶都不见了,还有踩断的木板死气沉沉垂着。
“有人来过。”踏歌说着,人已经挡在我身前,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我立刻配合,眼珠却忙着乱转。地上很明显留着几个脚印,新踩的。我暗中比了比尺寸,36码左右,是女人。
咚咚,咚咚!声音从楼上传来。我和踏歌同时往上跑,都不怕鬼。楼上有四间房,我们正犹豫先看哪里,就听见有人说话。
“跑,跑,看你往哪里跑。”啪啪,连着几下。
踏歌立刻踹开走廊里第二道门,我从他身后探头一看,一个短发女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绒衣,抬着小牛皮靴,死命踩地板。我不由笑了。
“白明明,地板都给你弄塌了。”我示意踏歌不必紧张。
“阿鸿,你怎么才来?”她猛回头,秀兰顿波尔的小卷发在空中荡开,染得红红的,很可爱。猫一般的眼睛,玛瑙般亮。
“你又换发型了?”我问,“你老爸这次怎么骂你的?”
白明明,是一凤六姓中白家的女儿。白家重男轻女,作为唯一的女儿,不但没有得到关爱,反而倍受歧视。她爸每次骂她,她就去剪头发,整得不伦不类,再气得她爸暴跳如雷。
“他骂来骂去就那几句,扫把星,赔钱货。我都听腻了。”她笑得满不在乎,我却知道她内心的酸楚和对父爱的渴望。
“你在干什么?又踩又跳。”我不想继续那个话题。
“蟑螂耶,这么大——”她比了一只手掌,“我踩了很多次,它肚肠流出来,脚却还能动。”
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对蟑螂十分敏感,总觉得它们长得很魔鬼。
“我已经解决好几只了。”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小叛逆,玩得起劲着呢。
“你到多久了?”我只能再转移。
“比你早十来分钟。”她跳踢踏舞般的蹭蹭鞋子,“这个地方实在很棒。”
只要没你老爸在的地方,你都觉得很棒。我腹诽。
“什么都没有,今晚怎么睡?”我苦笑。
“就当露营好了。”她很看得开,或许冷漠的家庭让她适应力变强了。
“先混一晚吧。”只能明天再说了,“踏歌,你帮忙去看一下别的房间,看看有什么可以用?”
“踏歌?”白明明跳过来,长长伸着手,“你好,我是白明明,白明教的白明。”
踏歌没握她的手,点头算招呼过,转身走了。
“酷哥。”她也不觉得被忽视,“你从哪里找来的?”
我并没有帮踏歌解释什么,也没有回答明明的问题。他对陌生人始终保持安全距离,也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我只能希望时间会沉淀那些痛苦的记忆,终有一天,他能享受到爱。
“明天一早,你就去报到。”我转移的功力渐渐加深,“姐姐帮你在欧阳的助理办公室安插了位置。”
“好。”她其实很能干,因为长久被父兄压制,将心思藏的很深。“你呢?”
“我会进财务部担任出纳。”那个位置很小,仔细点,应该能利用。“你爸怎么说?”
“我只说向大姐要了混实习学分的,他当然没说什么。我怀疑,如果跟他说我要未婚生子,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她撇撇嘴。
“白明明!”我扑过去,卡住她脖子,“叫你胡说八道。”
她咯咯笑得开心,反过来哈我的痒,我大声鬼叫。冰冷的屋子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有欢乐的地方,就有温暖。
踏歌说楼上一间房有床,屋顶漏雪的情况不太严重。还在后院找到一堆木头,可以伸起壁炉取暖。他建议我和明明先睡那间房,过了今晚再说。他想睡在走廊里,结果在我的坚持下,在我们床旁边打地铺。翻行李看有什么可铺可盖的时候,居然找到一张床单。这下我严重怀疑是大姐偷偷塞进去的,她早知道这破屋子什么都没有。还好,明明有睡袋,给了踏歌用。我们把床单铺好,穿着衣服鞋子就床上倒。
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房间挺暖。天花板破了个碗大的洞,时不时飘落几片雪花,飞到半空,就化成虚无。
“真美。”我轻叹。
明明也在看,“你这些年到处跑,只为了看风景?”
“也不是。只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无论做什么都填不满。”我幽然。
一阵小风打着旋,竟将下落的雪花捞起一两片,往上钻不见了。其余的继续被热力谋杀。
“你到底找什么?”她们虽然难得联络,却情同姐妹。只不过家人完全不知道。
“找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我眼皮耷拉,“或许我希望,哪天到一个小小的镇子,因为大雨,借宿在一对陌生夫妻的人家,然后女子哭着抱住我,说‘我是你亲生妈妈’,再指着那和蔼的学者丈夫,说‘那是你爸爸。’”
良久,久到我以为包括自己都要睡着了。
“阿鸿,你想念他们吗?”明明声音有些哑。
凤家女并不总是家主的亲生女或孙女。凤若灵是凤老夫人的亲女儿,但孤字辈的四个孙女,全是认养的。除了老三凤孤清是从旁支中选出,身上确实有凤氏血统,孤爱,孤鸿,孤岚都是外姓孤儿。经过一次次选拔和测试,从所有候选的小女孩中脱颖而出,成了最后的佼佼者。最终的继承人依旧在考验中,没人知道会以什么方式,有哪些人在作评判。这是凤家最高机密,只有凤姓参与,其余六姓也无从得知。
“想念什么啊,我连他们的样子都不知道,随便说说的。”我侧过身,手枕在头下,闭上眼睛。
眼角仿佛沾到一片雪花,冰凉的,被火熏着,暖了,许久不散。
第六十四章艾伦
更新时间2010-5-320:37:43字数:2097
虽然是新年假期,踏歌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帮子工人,对鬼屋进行修缮。家里吵得没法呆,又不需要上班,我和明明各自出门找乐子。
黎城不仅是时装和金融中心,也拥有很多名胜,又靠着海。房子前面虽然看不到海,可其实离得不远。我租了辆自行车,往海边骑去。
因为冬天的缘故,海边浪大风大。沙滩上只有热恋中的情侣两三对,他们才不怕冷。我却超级怕冷的,哪怕全副武装,带着帽子手套,照样冷。看看周围,有好几家餐厅和咖啡馆,里面人不少。我选了一家明亮清静的西餐厅,坐在面海靠窗的位置,叫了杯热巧克力,点了客苹果派,静静读书。
我正看得入迷,却觉得不太对劲。抬头往边上一看,哇——一张大饼脸,贴着落地玻璃,惨白。我呵一声,坐开个位置。这才看清是个小姑娘,约摸六七岁的样子,扎着两只羊角辫,却一只高一只低,还散开半根。脸上有点脏,身上套件大人的羽绒衣,颜色洗白了,脚上只穿一双红色单皮鞋,磨得不成样子。她眼睛盯着我的苹果派,还咽了咽口水。我冲她笑,她根本看不见。她这样子盯着,我倒不好意思吃了。
这时,来了个男孩子,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他拉起小姑娘的手就走,小姑娘不肯,他不知说什么,一脸怒气冲冲,小姑娘就哭了。男孩子大概是她哥哥,蹲下来,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摊开手心,糖果之类的,小姑娘伸出手去拿,又开心了。那双小手又红又肿,全是冻疮。
我同情心泛滥了。看那男孩子背着画架,手里还拿着画笔,穿得比妹妹还旧还单薄,我有了主意,请服务生帮忙把这两人叫进来。
一大一小站在面前。小的嗅着鼻子,好像这样就能饱。大的带着防备和警惕,反过来打量我。
“请问你帮人画肖像吗?”我问。
他见我问的礼貌,紧张感散了些,点点头,“一张二十元。”
“我今天出门没带钱。”我哎呀一声,见他果然皱眉,“要不,我请你们吃饭当酬劳,好不好?”
“你没钱怎么请客?”他拉起妹妹的手,准备走。世上好人少,越穷越被人踩。
“我有信用卡。”我不是故意逗他的,只是个性使然。
“哥哥,莎莎饿。”小女孩甩开他的手,坐到我对面,小脸期待着。
人穷志短,他暗自叹口气,问我:“全身像还是半身像?”
“随你,不过等吃完了再画。”我挥手请人点菜,叫了些孩子喜欢吃的,又点了海鲜和肉。
“我画完了再吃。”他真是倔驴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