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只是助理,房间很小,但她似乎很会改造环境,里面整洁明亮,还有一盆含羞草放在窗台边上。她沏了杯茶给我,自己坐进靠窗的椅子,看着窗外。
我也不催她,慢慢喝着热茶。冬天饮热,真舒服。
“顾小姐,我下面说的话,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他朋友身份来说的。”她转过头来,镜片映着冬日,“我想这段对话不会出这间办公室吧。”
“好。”我答应,“他是指徐教授另一个得意门生吗?”或许进办公室前我还不知道她找我做什么,但当她说完的时候,我猜到了。
她有些惊讶,又赞叹,“顾小姐很聪敏。”
“我相信自己没听错话,但徐教授否认,所以就起了好奇心。林助教看来能解我疑惑。”我轻啜一口茶。
“你请看这几张设计图。”她拿出一个大文档夹,从里面抽出几张纸。
我接过来一看,华丽的色彩,恰如其分的互配,大胆奔放的线条,又显细节中的雅致,一系列的四件装,难得一见的珍品。我看着林助教,点头表示欣赏。
“是他吗?”我多此一问。
“是。”她肯定。“大学第一年,他凭此获得了全国大学时装设计一等奖。”
“和杨辉不分上下。”我把图纸递回去,“这么有才华的学生,徐教授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肯向我推荐?”
“教授痛恨欺骗。”她可以理解,“更何况,这个学生不在毕业生名册里。他大三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偷考卷的关系。”
“什么!”我皱着眉头。
“请你再看一下这几张。”她似乎不在意我的苦恼,又递过来几张。
我看了,眉头皱得更紧。同样是一系列四件装,抄袭四十年代香奈儿的设计,改动也做得粗枝大叶。
“这是他上大二时期的作品。落差很大,是不?”她再递几张。
“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运气嘛,一生中都会有几次。
我接着看她给我的图,又是一呆,令人耳目一新,极度有才华的设计,承袭大一的狂放,兼容专业深修后的精心,天性中的创造力,作品令人爱不释手。
“能再有这样的水准,我只能说之前的几张是他画着玩的。”我又看回抄袭的那些,仔细看画风很类似。
“错了,你第三次看的,是杨辉的作品。”她说。“大二那年,获得全国新人奖第一。”
我震惊得看向她,“什么意思?”
“最后还有几张,你看一下。”她不多说,只让我看东西。
这次的作品不能说差,应该还算不错,只是和那两次好的比起来,只能算中上,少了灵气,少了生命。
“我不猜了,告诉我这是谁设计的。”我有点糊涂,但心里好像又有点明白。
“杨辉。大一时的参赛作品,进入复赛后,被淘汰了。”她将所有的图纸收回。
我立刻站了起来,茶杯颤颤巍巍,“林助教,你知不知道你在向我表达什么意思?”
“我没向你表达什么。”她淡淡说,“他才华横溢,以第一名的分数录取进来。他画功扎实,素描,油画成绩都是优秀。在时装设计专业,这方面要求本来不高,但他出类拔萃。设计方面,他天分很高,连苛刻的徐教授都对他赞口不绝。谁知,他上大二之后,成绩一落千丈,不仅如此,常常逃课逃学,好像变了个人。这一年,杨辉取代了他。”
我开始往外走,她着急了,在后面又说了一大串,“我做过家访,他父母都下岗了,妈妈当钟点工,爸爸没再找到工作。但是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为了他上大学,省吃俭用。他从小读书用功,高中后边打工边读书,大学里也一样。他那么努力想要出人头地,是为了父母和妹妹能过上好日子。他怎么会偷考卷,自毁前程?最近我才知道,原来他父亲身体出了问题,就是在他大二那年。”
我突然转过身,她本来紧跟着,差点撞上来,“林助教,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对一个家庭困难的学生同情而已。你为什么不跟校方说呢?或许能让他再回到校园。至于其他的嘛,全部都是推测。证据呢?就算这真的是偷天换日,那也是双方同意了的,我们能做什么?”
“顾小姐,我只是想请你考虑一下,能不能给他一个工作机会?”她听我说得泄了气,但还是塞给我一张纸片,“这上面有他的姓名和住址。他真的是个好学生,我相信他。”
我看了一眼,随即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这种因作弊被开除的学生,我们公司是不会聘用的。我可以理解你帮朋友的心情,但请你也要记住自己是老师,对每个学生都要公平。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我不会让第三方知道,也希望林助教你能保守秘密。这完全是为你好。”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等我出去后,沉默得关上了门。
第六十九章换日
更新时间2010-5-820:58:22字数:3491
我已经相信林助教了。当看过所有的设计图,我就知道,真正作弊的人是杨辉。只一眼,我记住了名字和地址。之所以没有顺着林助教的话说,还当面扔掉了纸片,因为今天我的身份是假的。只有这样,等日后艾伦进入凤凰,林助教不会联想到我。对她来说,今天我不过是个没眼光的小主管而已。这就足够了。
艾伦。
我想起他那画笔的手,苍白却有力。我想起他的画,流露着沉静和平和。遭遇了这么多事,他还依旧心无旁骛,他仍维持尊严和骄傲。那么,我就能让他成为凤凰的明日之星。
到家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雪,鹅毛般飞扬。一瞬间,天地洁白。
明明正指挥着踏歌在挂画。一幅油画,浓郁的金色来自光源,一个女孩抱着双膝在窗台上看书,窗开着一半,风儿打着悬挂的风铃,吹起了一缕长发,海天如一的蓝,镶着白色沙滩。色彩明快和谐,人物生动,情感丰富。十分出色的画作。
明明看我回来了,欢呼起来,“阿鸿,太美了,对不对?象我这样不懂画的人,都能感觉画里的你读书时的享受和快乐。”
“送画的人呢?”我比较关心这个。
“听说你不在,就走了。”明明抱着双臂,“不过那人好怪,让他帮我画一幅,他根本不理我。”
“走了?”我那个失望啊,“多久了?我还没给钱呢。”
“一个小时。”踏歌说,“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你给过了。”
“什么给过了?我不过请他和他妹妹吃了顿饭,当是他给我画素描的酬劳。因为看他画的不错,才请他再画成油画。这钱要另外算。”这个艾伦,太有骨气了些。
“那怎么办?”明明坐在沙发里,盯着那幅画。
“我能查到他的地址。”踏歌说。
“没关系,我有他的住址。现在给他把钱送去。”我说着要出门。
“那么大的雪,我开车送你去。”踏歌不等我反对,穿上外套,往后面车库去。
“干嘛这种天气出门?雪中送炭?”明明笑侃。
“要不要一起?说不定能说动他再给你画一幅。”我再拉个凑热闹的。
“才不去。本姑娘不要强扭的瓜。”这话说得怪异,不过那位姑娘完全不觉得。
我也不勉强,抄起门边的伞,出门去。
风很大,雪花狂舞,就像天写给地的情书,缠mian无尽。还好地方离得不远,隔了三四个街区,这么恶劣的气候里,也就十分钟的车程。车到了巷子,路太窄,开不进去。我和踏歌各撑了一把伞,冒着风雪往里走。巷子很深,冬天黑得早,一条街都是旧公寓,路灯也没有,只能借着房子里透出来的光小心行走。好不容易找到门牌,发现走过头,再往回探。我忘了戴手套,手冻僵了。
“应该是这里。”踏歌停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前面。
“快进去吧,真冷。”我一只手搓着另一只,不断哈气。不是我抱怨,也不是我娇气。实在对这种大雪天又爱又恨。爱的是可以打雪仗玩雪人,滑雪溜冰更时髦,恨的是穿的跟气球一样,想到动弹浑身就发懒。
我们往楼道上走去,一层有四家人家,走廊里堆满了纸箱,自行车,垃圾桶,还有黑乎乎的煤。勉强留了条细窄的通道过人。一个小女孩正用钳子夹着煤往小炉子里塞,生了火,点了纸,扔进炉子的洞里,人蹲在那里,用力吹起。青烟升起,一股呛人的味道,慢慢有火腾着。
“妈妈,哥哥,我点着了,我点着了。”小女孩开心得大叫。
“莎莎真聪明。”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比哥哥还聪明。哥哥象你这么大时,只会画画。”
她看到我们站在门口,有礼貌得笑了笑,“不好意思,是不是挡了你们的路?”
“咦,姐姐。”虽然小脸黑乎乎,仍然是可爱的艾莎。她跑上来拉住我的手,对她妈妈说:“妈妈,那些好吃的点心就是姐姐送的。”
艾妈妈很温和得对我说谢谢。我想,两兄妹那么懂事,果然父母教得好。
“艾妈妈,我们来找艾伦。他在吗?”我问。
恰好艾伦走出来,看见我们,愣了愣,“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跟踪来的。”我逗着他,看他不捧场,才说,“问人的。你常在海边给人画画,随便问就知道了。”
不管信不信,他把我们让进屋。屋子很小,两室一厅。我和踏歌坐在厅里一张很旧的双人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