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收到李秀成亲率大军回援天京的第二天,曾纪泽便下达了反攻的命令。刘铭传、张树声、周盛波,以及新建胡雪参、张树珊、向望海共六团淮军,分别由青浦、奉贤、松江一线,向浦西、沪东南之太平军发起了反攻。
太平军的优势在于进攻而非防守,而他们英勇的进攻又是建立士兵的狂热、忠诚之上。李秀成的撤兵带走的是精税之众,留下来的太平军士兵大多是新加入不久的农民,这些未经过太平天国宗教熏陶的士兵,战斗力甚至不如淮军的新兵强。当他们遇到淮军强大的炮火轰击时,很快就要惊惶失措,进而溃退,这在太平军前期的战争中是难以想象之事。
尽管李秀成带走了主力部队,但留守的上海外围的太平军人数仍达五万之多,但是由于上海一地水网密布,淮军便可以在水师,以及洋人炮舰的支持下,由水路机动运兵。是以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淮军都能快速的以集中优势兵力,向太平军发起进攻。
兵力、枪炮、士气都处于下风的太平军,焉能抵挡住淮军日渐强大的攻势,故而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淮军横扫上海外围,至6月初时,整个上海所属乡县,全部为淮军收复。
就在曾纪泽展开反攻的同时,他收到了远在美国的容闳来信,信中他已经寻找到了那个美国发明家,两人已就来华开办军工厂达成了协议。目前他正在美国采购办厂所需机器材料,以及招聘相关专业技术人员,大约在下半年就可以归国。
这是一个令曾纪泽倍感兴奋的消息。由于淮军的迅速扩张,使得他不得不一再增加购置进口枪炮及弹药方面的开支,美国人在讨价还价的方面不比英国人逊色,淮军所购武器无不高出国际市场价。武器方面的开支使得曾纪泽在财政上倍感压力,因此他迫切的需要自产武器,削减这方面的开支。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开办军工方面考虑有所不周。制造武器不仅需要机器和技术人员,原材料也是很重要的条件,曾纪泽之前在湖北极力推动开办了大冶矿务局,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所需。
然而,他却忽略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冶炼。尽管有了充足的矿石资源,但中国传统的土法冶炼方式效率极低,且产品质量低劣,很难保证大规模制造合格枪炮的要求。所以,到时军工厂就不得不大量进口外国铜铁材料,这无疑又将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曾纪泽并非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从一个普通人,演变成一省长官和淮军统帅,每天都要思考不计其数的事情,有所疏漏也是难免。好在容闳的这一封来信提醒了他,此时着手应对此事还为时未晚。
曾纪泽马上致信湖北巡抚胡林翼,以及大冶矿务局的中方商总徐润,要求他们与英国方面商讨再在当地开办一家冶炼厂的事宜,形势及股份分配,均仿照大冶矿务局的模式。胡林翼的湖北衙门从大冶矿务局中获利不少,他当即表示支持曾纪泽的动意,并责成徐润立即着手与洋人商谈。
英国人从大冶矿务局的合作中获取了可观的利益,他们本来就渴望能尽快的扩大双方的合作范围,因此对于徐润的提议,很快给予了同意的答复。在经过务实而有效率的谈判之后,达成了在大冶再开办一家合资冶炼厂的合作协议。
千里之外,风萧萧,阴云遮天。延津,这座不出名的小县城,从此将为历史铭记。
此刻正值白日,街道上却冷冷清清的,看不见几个人影。而县城东头的一座马场里,却是人山人海,几乎全县城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人群之内是全副武装的清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内中围出一片空地。中央处是临时搭建的一座高台,对面的伞盖下端坐一人,正是清廷兵部尚书胜保。
锣声响起,一队清兵从外冲入,呼喝推搡,撞开了一条道路。过不多时,吱呀呀的马车声传来,在几百名清兵的押解之下,一车囚车缓缓的开进了刑场。
围观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人们争相踮起脚尖,探起头,想要一睹囚车中那人的形容。接着,人群开始喧嚣起来,有人在叹息,有人在指着车中囚犯破口大骂,更有人愤怒的向那囚犯丢石头。
只见囚车中那人,虽然身着囚服,面目带血,披头散发,但落魄之状依然掩盖不住其英武之气。他微笑着,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囚车外那些芸芸百姓。
囚车很快驶入法场,几名强干的清兵将囚犯抬下车,拖上了刑台。脚上的铁链划过地面,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胜保紧锁着眉头,死盯着那囚犯,而那囚犯同样以一种不屑的笑容面对着他。渐渐的胜保感觉那笑容,那双眼睛,仿佛是千万根针刺向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感到混身的不自在。
胜保腾的站了起来,喝道:“陈玉成,本官奉上谕,今日将你处以斩首之刑,你还有何话可说!”
是的,他就是陈玉成,太平天国的英王。而今,却只是一个阶下之囚,临刑死犯。不过,似乎他并怕死。
陈玉成笑哼一声,道:“胜保,想当初本王杀得你跟落水狗一样,跟你这样的败军之将,本王不屑于多言。要杀便杀吧,无须多言。”
当初苗霖沛把陈玉成交给了多隆阿,多隆阿为了给胜保这个兵部尚书一个面子,又将陈玉成转交给了他。胜保大喜之下,当即设下刑堂审讯,却不料陈玉成每每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任凭施用各种刑法,这位年轻的英王就是不肯说一个软字,直把胜保搞得是怒火中烧。
而今,清廷下了旨意,要他将陈玉成就地处决。胜保以为死亡可以吓倒他,他一定会求饶吧,却没想到,死到临头,陈玉成还是不把他当回事。
胜保的眼中在喷火,他恨不得亲自操刀去把陈玉成碎尸万段,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作为一名兵部尚书,他岂能失了体面。
他忍着怒气,走到了陈玉成跟前,忽然,他笑了,笑得甚是得意。他俯身凑近陈玉成的耳朵,缓缓道:“陈玉成,你真是艳福不浅呀,娶了那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你放心,本官会待你好好照顾她的。”
陈玉成脸色一变,猛抬起头,死盯着胜保,怒道:“你这禽兽不如的清妖,你把灵儿怎样了!”
胜保笑得更加得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味着什么,“那么白净的肌肤,那小手,那小蛮腰,那对雪白的***子,还有那大屁股,哎哟,真是天下少有的尤物啊。”
“胜保!你们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陈玉成几乎气晕过去,奋然而起,便要用头去撞胜保,却被看守的清兵死死按着,无论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哈哈哈——”胜保大笑着,拂袖而回。接着,他大喊一声:“奉圣谕,即刻处斩逆贼陈玉成。”
一名彪悍的刀斧手走上刑台,端起一碗酒自饮了一半,将另一半尽数喷在了明晃晃的大刀上。大刀缓缓举起,对准了陈玉成的脖颈。
“清妖们,休要得意。我陈玉成虽死,早晚会有人替天行道,杀尽你们这些狗贼!”最后时刻,陈玉成昂首高呼,接着便是放笑狂声。
大刀落下。伴随着那头断之音的,是刑场外的一阵叫好声。
风起了,细雨悄悄而落,人群鸟兽散尽。胜保吩咐部下将陈玉成的尸体和人头收好,以备遍传各地。不久,刑场空无一人。
雨水洗过刑台,很快,那一摊血水便随着水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