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
我的脸上突然有点湿湿的。
我当然不会哭。
我抬起头,发现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现在竟然飘下来一点点的雨丝。
紧接着,雨越下越大,到后来,竟如爆豆一般,噼里啪啦地砸着大地。这边没有水泥地,全是松软的土地,于是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黄汤,四处都泥泞不堪起来。
这是入季以来的第一场大雨,下在陈耀东死去之后,似乎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们站在雨里,浑身上下都被雨水冲湿。
我们看着嚎哭的陆离,看着纹丝不动的陈耀东。
“你走吧。”猴子说:“你这条命,是陈耀东换来的;如果你还来找我们,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听完这句话,陆离二话不说就回过头去。
如果他一个人走就罢了,可他还偏偏想把陈耀东也带走。他行动本就不便,轮椅又还在几十米以外,他只能一条胳膊架着陈耀东的肩膀,一条胳膊撑在满是泥水的地上爬。
他一个人爬尚且费劲,何况还带了一个人?
他爬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
泥水淌满了他和陈耀东的身体,可他的头依旧高高挺立,仿佛得胜回朝的将军。
这世上是有那么一种人,无论多么落魄,却从不落下半分骄傲。
他拖着陈耀东,往前爬、爬、爬。
黄杰突然奔了出去。他跑到几十米外,抓起陆离的轮椅,使劲往地上摔、摔、摔,最终把轮椅摔的四分五裂。黄杰站在大雨里,喊:“你走!我看你能不能走出这片树林!”
陆离不管不顾,依旧拖着陈耀东的身体往前爬,瓢泼的大雨落在他和陈耀东的身上,满地的泥水滚满他们的全身。
我们返了回去,站在了屋檐下面。
短短一百米的距离,陆离爬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等他彻底消失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天色都有点擦黑了。想爬出这片树林,看来很难。
我们在屋子里,把淋湿的衣服脱下来,各自披了一条床单——没办法,我们来的时候又没拿换洗衣服。下着大雨,我们也没法去练枪,就在屋子里围坐在一起打牌。
打到天黑,雨势渐渐小了,我们便爬到楼上睡觉。
一整个晚上,谁都没有说话,大家心里都惦记着一个问题。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天气。我们的衣服也干了,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我们吃过早饭后,便一起沿着路往外走。土地还稍稍有点湿润,不过并不碍事,沿途还有陆离带着陈耀东拖过的痕迹。
走到三百米外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辆大众宝来,就是陆离和陈耀东来时开的那辆车。我们打开车门一看,陆离和陈耀东都在里面。陆离坐在主驾驶,陈耀东坐在副驾驶,两人都闭着眼睛。
猴子摸了摸陆离的鼻子,说:“死了。”
这个结果,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陆离的手腕受过枪伤,昨天又是雨又是泥的,被感染是肯定的,流血过多也是肯定的。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陆离手里还攥着一根长棍,这根长棍抵在下面油门上。如果他没受伤,恐怕还真能把陈耀东带出去,这家伙的意志力、精神力都让我们深感恐惧。
我们把陆离和陈耀东拖下来,放进后备箱里。宝来的后备箱没那么大,拖进去就合不上盖子了,只好就任由它开着。然后,猴子把车开了回去。我们在屋子后方的树林里挖了个坑,把他俩埋在了一起。
你要问我,第一次摸死人、抬死人怕不怕。我会告诉你,我怕,可也没特别的怕。我们和这俩人斗了很久,经历过数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斗,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熟悉到像是朋友一样。
他们死了,我们少了两个敌人,也少了两个朋友。
他们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也不会傻到去外面说。
“下辈子做朋友吧。”猴子点了三支香烟插在地上。
对了,现在该说一说我们是怎么没中迷药的了。那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用那个水来做饭。在陆离和陈耀东第一次接近我们的屋子时,就被我们给发现了。
第一天下午,我们在楼上看枪的时候,我和黄杰分别拿了一把大狙,从瞄准镜里看着四周。还记得吗?当时我说,这瞄准镜可以看到两三百米以外。正好,被我给看到了陆离和陈耀东。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只不过,当时他们两个已经准备走了,否则我真会拿狙崩了他俩——就算我不会,我也可以让猴子代劳啊,这家伙可是十佳全能手呢。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车调头走了。
我立刻将这个情况告诉给了猴子。
猴子当即断定,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陆离不会放过咱们,但我不知道他下次来的时候,是带警察来,还是自己来。”
后来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陆离和陈耀东所做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包括他后来踩点、又来下药。我们为了确定陆离到底报警没有,所以就先假装被迷晕了,以此来套出陆离的话。陆离在洋洋得意的状态下,自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告诉了我们。
得知陆离没有报警之后,我们立刻翻身而起,将这二人制服。我们本来是计划将这两人杀了的,可谁都没有想到后来会生出这些事来。
埋完、祭完,陆离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猴子呼了口气:“继续练枪吧。”
我和黄杰走进树林,站定、掏枪。郑午继续在溪边练拳,猴子躺在溪边的石头上睡觉。
“砰!”
“砰!”
两声枪响,惊起无数飞鸟,树叶上残留的雨水也纷纷洒落下来,淋了我和黄杰一身。
我俩相视一笑。
“哎,我问你。”我说:“如果昨天陆离没有受伤,你真的会放他走吗?”
“会啊。”黄杰说:“再怎么着,也得给猴子一个面子嘛。不过,我会半夜再追上去,亲手了结了他。”
“是你的风格。”我笑了。
“必须的,斩草要除根嘛。”黄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酷,抬起枪又崩了一次出去。
正中靶心,十环!
“卧槽,你的进步能不能不要那么神速?”我也是无语了。
“哈哈,抱歉,我要开始练二十米的了。”
晚上吃过饭后,我们围坐在一楼主屋,烛光下,猴子捧着一本《巴黎圣母院》在看,而我们三个则斗着地主。就在这时,猴子的老款诺基亚响了起来。
这是我们躲在林中小屋的第四天。
王瑶终于打来了电话。
第542章狂风骤雨的四天
林中小屋的四天,是偶尔惊心动魄,但总体还算安逸的四天。我们练枪、抓鱼、与世隔绝、在阳光下睡觉,在细雨中赏景,舒服到不能再舒服,舒服到都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而对东城来说,却是狂风骤雨的四天。
数千人的群架,这么多学生的暴动,受伤的人数以百计,当晚东城所有医院爆满,且有七八个重伤,现在还在抢救。十一中也一片狼藉,被损坏的财物不计其数。受伤学生的家长和十一中的老师们联起名来,一纸诉状告到市政府和电视台。
于是,市公安局直接立案,市委市政府亲自督办,要求严查暴动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目标很快锁定一中、三中、七中三所学校的学生,一些代表人物率先被控制。虽说我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尽管从实招来,把我推出去就行,但他们并没有,而是坚称自发行为,就是看十一中学生不顺眼,才联合起来去打砸十一中的。
当然,这种小伎俩肯定难不住公安机关,干警人员应付过多少比他们还难缠的道上角色?几支刑警队分驻一中、三中、七中,明察暗访、道听途说,很快就将目标人物定到了我的头上。
一方面,对我的抓捕行动迅速展开,一方面继续盘问各个学校的代表人物。这起案子,因为是市委市政府督办的,所以我爸也在调查小组之中。
据说,在会议室的银幕上放出有关我资料的PTT时,我爸的面色发白、双手颤抖,连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还不小心把茶杯给打翻了,据后来我爸的同事讲,那是他们和我爸共事以来,第一次看到我爸当众失态的模样。
是啊,亲生儿子啊,谁能淡定的起来?
一位领导站起来说:“左建国,鉴于你和嫌疑人员的特殊关系,组织希望你暂时退出调查小组,并且接受公安机关的调查,希望你能配合公安机关一起找出你的儿子。”
我爸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面色渐渐恢复如常,紧接着两个工作人员过来把他带走了。
我爸这人虽然一身正气、光明磊落,但他在官场上并不是刚正不阿的类型。他既有君子的清风,亦有小人的油滑,而且这事涉及到他的儿子,他也犯了一个父亲通有的毛病:“哪怕是关起门来把自己儿子打死,也绝不允许外面的人动自己儿子分毫。”
简称起来就三个字:“护犊子。”
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我继承了他的基因。
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子相当信任,这种信任是建立在十多年朝夕相处上的。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好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断断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挑起这场战争。在被公安机关审问的时候,他这条老狐狸当然是一问三不知。“同志,你也知道我平时工作很忙,真不知道我儿子上哪去了,或许他回老家了,不如你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