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显荣犯下命案嫁祸给许仲恒之事早就已经传遍了国子监, 孟玉堂听到消息只觉的无比畅快。
如今皇上一心要清理冤狱,贺显荣的死罪应是免不了的,他被夺取功名的仇恨也终于得报。
金吾卫来国子监寻他之时, 孟玉堂已经猜到了是何事。
果然, 到了大理寺后,他便听陈霖淮说起了去年秋闱之事。
“玉堂, 如今景王正在审理贺显荣之案。他身边有一位老秀才擅长临摹,已经承认去年秋闱之时仿照你的字迹写下一份答卷, 随后贺显荣将你原本的答卷调换。如今景王找你来,便是要查清此案。”
陈霖淮命人又将贺显荣带了上来,在大理寺的狱中关押了一夜,贺显荣身上已经没有当初那盛气凌人的劲头,身着囚服的他如同一个落水狗一样, 就这么瘫倒在孟玉堂身边。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孟玉堂想起去年在省府公堂上的情景, 那时他痛失会元之名, 一腔怨愤无人理会。贺显荣有恃无恐,看他的神情满是嘲讽。
可是如今, 两人的境遇却颠倒了过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权势。
他对着景王躬身行礼, “学生见过殿下!”
“免礼!孟玉堂, 本王听闻去岁秋闱你与贺显荣是同科, 你还曾向主考官告发贺显荣高中会元的那篇文章乃是你所作?”
孟玉堂还未曾开口, 贺显荣忙高声喊冤, “这是诬陷,此事当初韩大人早有定论, 那篇文章是本官所作……”
陈霖淮冷笑道:“贺显荣, 当初在省府, 只是因着没有证据才会被你逃脱。如今李秀才已经招认,是你找人拿到了孟玉堂的手稿交给他揣摩字迹提前练习,才能在秋闱开考之后趁着阅卷之际调换了考卷。”
“陈霖淮,你莫要血口喷人……”
贺显荣拒不认罪,“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孟玉堂乃是亲戚,你就是包庇亲眷诬陷与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孟玉堂,也从未见过他的手稿。”
“是吗?”陈霖淮冷笑,“贺显荣,国子监的学子以及翰林院的学士都能证明你的才学平平,若不是将孟玉堂的考卷替换,又如何能在乡试夺得会元之名?”
“那是我……那是我祖宗保佑!”
贺显荣还在强行狡辩,陈霖淮不屑理会他,只将目光看向孟玉堂。
“玉堂,去年乡试你的考卷被替换之事尽可以向王爷回禀,王爷自会明辨!”
孟玉堂微微躬身,目光低垂,眼中意味不明。
公案后坐着的是景王爷,着一身绯红的亲王锦袍,满身的尊贵之气。和四皇子的温润和气不同,景王的眉目似剑清冷寒冽让人望之生畏。
陈霖淮立在一旁,身上的纨绔散漫之气早已经荡然无存。孟玉堂甚至惊讶地发现,他站在景王身侧竟是丝毫不显逊色。二人身上都有一股清贵之气,如清辉明月,高不可攀。
陈霖淮开口竟是要为他讨回公道,只可惜这公道对他来说太迟了。
“王爷,去年乡试学生的考卷并没有被人替换,对于陈将军所说之事学生一概不知!”
孟玉堂的话音落下,公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贺显荣更是惊掉了下巴,不明白孟玉堂怎么会这么说?
陈霖淮也愣住了,他皱眉问道:“玉堂,你这话是何意?当初在省府状告贺显荣的难道不是你吗?怎么如今……”
“陈将军,当初在省府状告贺显荣,是因为学生落第之后承受不住打击,一时痰迷心窍所致。”
孟玉堂垂首不敢去看陈霖淮,他知道今日自己说出这话,当初会元之名被顶替之事便再也无法追究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贺显荣身上背负命案,皇上如今命景王清查冤狱定是会严惩不贷。
贺显荣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既如此他心中的怨恨也能消减了。当初贺显荣科举舞弊一案即便是查实了,与他的益处又能有多少?
春闱殿试都已结束,三甲早已昭告天下,皇上还能再封赏他个功名不成?
皇上已经下旨八月再开恩科,他有信心今科一定能一举夺魁,名正言顺地考取会元,一雪前耻。
当初秋闱结束之时,他低声下气百般恳求,那时陈霖淮怎么就没有想过要帮他?
如今陈霖淮攀上了景王,再提此事不过是想借机在皇上面前邀功,在百官中树立威信罢了,哪里是真心要为他鸣冤。
在京中这几个月,孟玉堂对朝局已经有所了解。早就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苦读的穷秀才了。
相比较一件命案,科举舞弊肯定更能让皇上重视,毕竟科举之事乃是国之根本。查出贺显荣科举舞弊的手段,只会让皇上更加器重景王,这对四皇子并无益处。
景王和四皇子是储位之争的对手,他既是已经选择投靠了四皇子,便不可能让景王出此风头。
况且,贺显荣是张贵妃的表哥,四皇子虽有皇后娘娘和张大人支持,到底羽翼未丰,此时还不能公开得罪张首辅和贵妃娘娘。
这般权衡下来,他只能委屈自己不再追究贺显荣替换考卷一事。
自从进京以来,他本就和姚家、陈家越行越远。眼看着陈霖淮考中武状元,入了金吾卫,又因救驾有功被皇上重用,孟玉堂心中怎能不嫉妒?
他和陈霖淮既是各为其主,那便只能做对手了。
陈霖淮怎么也没料到孟玉堂会矢口否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原本跪在地上的贺显荣却是一脸的惊喜,以为孟玉堂定是畏惧贵妃娘娘才不敢将实情说出,这样一来,他更有了底气。
“景王爷,你也听到了,下官从未替换过什么考卷,孟玉堂也承认了,当初是他诬告本官。”
景王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他往堂下冷冷看了孟玉堂一眼。
“孟玉堂,你的文章属实做的不错,有些才华,当真甘愿承认去岁秋闱那篇字句不通的文章乃是你所做?”
孟玉堂愣了片刻,随即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是!还请王爷恕罪!”
景王怎会不知他的算计,只轻嗤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霖淮,将人带下去吧……”
走出大理寺,孟玉堂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阳光隐在了乌云之后,西风扬起,带来了一丝寒意。路旁的桃花随风摇曳,花瓣飘落一地,竟是一幅风雨欲来的景象。
孟玉堂有些迷茫,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停在了一处茶楼前。
徐家的人正在茶楼等着他,听他讲了今日在大理寺发生的事,徐大人甚是满意。
“玉堂,今日委屈你了。不过依你的才华此次恩科定能重夺会元之名。来年殿试,若是再考中状元,便可入翰林院,等到四皇子登基定会重用于你。将来说不得还能入内阁任首辅,前途不可限量呀!”
“大人这话玉堂实不敢当,玉堂还年轻,以后还要靠大人提点……”
离开茶楼,孟玉堂并没有急着回国子监,而是先回了城南的家。
因着他为四皇子代写的那篇贺寿词赋在京中传诵,四皇子很是满意,赏下了不少银钱。
孟玉堂便用这笔钱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宅子,将家安在了此处。
见到他回来,姚明珠惊喜不已。
“夫君,今日不是休沐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担心我?”
再过一个多月,她便要临盆了,如今身子很是笨重,起身都要丫鬟在旁搀扶。
孟玉堂的眼中满是怒气,冷声问道:“姚明珠,去年秋闱之时,你将我的手稿给了何人?”
今日在大理寺,那李秀才交代他是提前拿到了自己的手稿。可是孟玉堂并不曾将手稿赠与过他人,唯一可以接触到他手稿的那便只有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姚明珠了。
他猛然提起这事,姚明珠毫无防备,随口答道:“我给了贾秀才的娘子……”
话还没有说完,姚明珠便反应过来,她的面色惨白,一脸的慌张。
“夫君,你……你说什么呢,什么手稿?”
“姚明珠,还真的是你。贾秀才?哪一个贾秀才?”
孟玉堂脸色黑得吓人,他努力回想去年秋闱前的一些事。
那时他一心读书,根本就不管外事。似乎客栈里是住进了一位姓贾的秀才,后来在开考之后,便不见了踪迹。
他当时一心只顾着试卷被调换之事,哪里还会在意这位贾秀才是否考中。现在想来,这人便是贺显荣派来偷手稿的人。
“夫君,我真的没有……”
姚明珠害怕起来,在京中这几个月她过得很是舒坦,早就已经将此事抛之脑后了。她一心只等着孟玉堂今科高中,可以做她的官夫人,哪里料到孟玉堂会重提此事。
“真是愚蠢至极,你害我失了功名,若不是你怀有身孕,我定会休了你……”
孟玉堂此刻后悔极了,后悔当年自己怎么会听从母亲的意愿换了亲事。若是他再坚定一些,除了明蓁绝不娶她人,今日定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孟玉堂脸上的失望和嫌弃之情毫不掩饰,姚明珠心慌起来,她是要做状元夫人的,决不能被休弃了。
“哎呦!我的肚子,夫君,我肚子疼……”
姚明珠捧着肚子叫了起来,身边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
孟玉堂冷眼看着,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血,孟玉堂虽然对姚明珠没有太多感情,但也不会眼看着孩子出事。
他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将娘子扶到房里,再去请个郎中来……”
贺显荣杀人一案人证物证确凿,景王呈报给皇上后,很快便被判了斩刑。至于被冤枉的许仲恒也被当堂释放。
大理寺牢房前,许仲恒脚步沉重地走出来。被关押了一年多甚至还错过了秋闱,他几乎以为自己伸冤无望了,没想到终于等来了重见天日之时。
许仲恒抬头望天,一滴雨水落进他的眼中,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身边的人似乎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看向头顶的天空,有欢呼声在许仲恒耳边响起。
“下雨了,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