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中这几日, 有家里人四处打点,姚思礼并没有受太大的折磨,可是明蓁见了他依旧是心疼不已。
“父亲, 您在狱中这些日子受苦了, 怎么不在家中多歇息之日?”
“为父没事,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为父怎能在家中躲懒。”
周氏也恼他不听劝告:“户部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不成?你被关进狱中这些日子也没见朝中的政事被耽误了。”
姚思礼依旧是一副温吞的模样,“夫人此言差矣, 正是因为前一阵子张首辅等人谋逆牵扯到不少朝臣落马,如今朝中才会堆积了这么多的政事。皇上和景王信任我等,我等更当尽心尽职才对。”
周氏知道姚思礼做事素来认真,自己是怎么劝也劝不住的,也只好叹口气, 任由他去。不过周氏趁着大家都在, 又提起另一件事。
“蓁蓁, 如今你已经出了月子,女婿也回京了, 等明日我和你爹就搬回家去住了。”
姚思礼很是赞同,“这些日子户部的事务多, 回家去住我处理公事也便利些。”
明蓁心中虽是舍不得父母离开, 可也知道他们住在自家确实有些不便。父母本就是为了照顾她和昭哥儿才搬来陈家的, 如今也不好整日劳累他们。
明蓁这里答应了, 周氏第二日便着急搬了回去。好在两家离得并不远 , 明蓁带着昭哥儿回去看父母也很方便。
现在张家人已经伏法,明蓁出门终于不再受约束了。但她还是同以前一样, 除了去铺子里并不喜应酬。
如今康王被囚, 张家倒台, 京中不少官员都是战战兢兢地,唯恐牵连到自家。
有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四处打点,想要到景王那里求个恩典。
可惜的是景王妃回京后便闭门养胎,众人寻不到门路,只好从景王身边的近臣这里入手。不少人都想上门和明蓁套近乎。对这些人,明蓁也是一概婉拒。
张首辅康王等人谋逆一案,经过锦衣卫和三司审理了半个月,终于有了结果。张首辅被定下谋逆、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等数项大罪。
锦衣卫从张家抄捡出黄金现银有几千万两之巨,珠宝玉器、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还有全国各地的铺子田产未曾核实详细。
这么多的财产靠着张家人的俸禄以及祖产是根本积累不起来的,绝大部分是张家人贪污以及收受的官员贿赂。更有甚者,锦衣卫还查出不少张家的管家在外欺压百姓抢占民田的案子。
至于当年盛侯爷被污通敌卖国之事,也被锦衣卫审理的清清楚楚。
张清明一开始是拒不交代这事的,后来吕济良亲自出马,也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张清明便认了罪。
三司将张家所犯之罪整理抄录后上奏给皇上,很快皇上的旨意便颁布了下来。
张清明兄弟被判了斩刑,张首辅因为年迈,皇上并未将他处死,而是将他贬为庶民,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张家所犯的下的罪行被昭告天下,一时间受过张家欺压的官员和百姓都跟着交手称赞。
张家人都受到了惩处,康王也一样没有逃过。他虽是皇上亲子,但却和张家合谋毒害皇上,弑父弑君更不能饶恕。皇上给他赐下了一杯毒酒,命其自尽。
此次谋害皇上的主犯均已被治罪,按照道理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景王在淮州治理水患,平复当地的民怨,又带领兵马进京救驾,桩桩件件都是大功。
可是这一段时日以来,皇上只是命景王替他处理一些政事,并未对景王有任何褒奖,甚至绝口不提立太子之事,这不免让朝中官员困惑。
就在众人觉得圣心难测之时,皇上突如起来的一番举动让朝臣更是惶恐不安。
皇上居然在早朝上颁下罪己诏,诏书中重提当年皇上御驾亲征那场战事,将战场上盛侯爷英勇杀敌,舍身救驾的事迹公诸于众。皇上自责当年因为自己的私心偏宠外戚,君臣相疑,让盛侯爷死后蒙上污名。
皇上一道罪己诏为盛侯爷洗刷了污名,又提起了陈霖淮的身世,称他乃是忠臣之后,屡次救驾立下大功,特赐陈霖淮承继安西侯的爵位,将昔日的安西侯府归还予他。
太监读完这道罪己诏便有大臣跪下劝谏:“皇上,万万不可呀!此道诏书若是昭告天下,于皇上圣明有损,望皇上收回此诏!”
不少朝臣跟着附和:“望皇上收回此诏!”
隆成帝这一次态度却是很坚决:”诸位爱卿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朕德行有亏,愧对天下臣民。景王才智出众、勤政爱民,故朕决定禅位于景王。礼部速速择定吉日,举行禅位大典。”
相比较于罪己诏,皇上要禅位于景王更让朝臣大惊,虽然朝臣都明白,这皇位早晚会是景王的,但谁也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这一次被康王和张家下毒谋害,隆成帝虽是没了性命之忧,但却元气大伤,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退朝后,他江景王召到书房,特意叮嘱他道:“禅位之事,朕意已决,你也不必上表推辞,这江山只有交到你的身上,朕才放心。”
景王不置可否,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色。
“江神医说,父皇要少耗心神,静心休养才是!”
“朕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有将这些事安排好朕才能原谅自己。”隆成帝忘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的景王,又苦笑道:“朕知道当年的事是朕对不起你母妃和你舅父,景儿,你真的不能原谅父皇吗?”
“父皇能让母妃和舅父重新活过来吗?”
隆成帝哑口无言,愣了片刻,他又开口为自己辩解。
“景儿,身为君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朝堂后宫都需要权衡……”
“你权衡的后果便是母子相疑,父子相残,亲友相离,成为孤家寡人吗?”
景王的质问不可谓不诛心,隆成帝脸色煞白,喉间涌上一抹腥甜。
见他这幅模样,景王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吩咐一旁的太监总管去宣太医。
“不必了!朕无事,不必宣太医了!”
隆成帝压下喉间的痒意,缓过一口气来。他的目光落在景王身上,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秉性完全不像他的儿子。
景王说得不错,他这个皇上当的是失败的。
想他这一生,年幼登基,无论国事还是私事都由太后做主。就连娶妻、生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张皇后虽是他的发妻,但隆成帝对她并无多少感情,他真正倾心的是景王的母妃兰妃。可就因为太后出自张家,所以他的皇后也必须出自张家,就连太子也必须是张氏女所出。
他无力去抗衡太后,只好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连疼爱的儿子都不敢名正言顺的去亲近。
他同盛子元也是年少相知,引为知己。盛子元对他忠心耿耿,更是为了救驾被乱箭穿心而亡。可是当他得知太后将张清明所犯之错嫁祸到盛子元身上时,他依旧没有为他正名。
再后来,兰妃因为兄嫂的枉死和他生了嫌隙,郁郁而终,他也无能为力。景儿是他的亲子,却在宫中被人排挤怠慢,甚至是屡遭毒手他依旧护不住。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的愚孝和懦弱造成的。
可笑到了今时今日,他的母亲、妻子、儿子还有他袒护信任的重臣却都想要他死。即便是被幽禁在后宫,太后心中依旧最挂念的依旧是张家,不遗余力地想要救下张首辅父子。
他这个皇上做的何其失败,真正忠心于他、爱戴他的人都早已经离他而去。
隆成帝越发颓丧起来,他低喃道:“朕确实有愧于身边人,但愿将来你不会如朕一般……”
景王并没有向隆成帝保证什么,但是他心中知道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让这皇宫中继续充斥着尔虞我诈。
皇上的旨意传达到陈家时,陈员外一行人刚刚进京。接了圣旨,一家人并未有多少喜色。
陈员外冷笑道:“狗皇帝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如今替姐夫平反昭雪还想让你感恩戴德不成?当年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姐夫又怎么会战死沙场,你又怎么会被张家追杀沦落乡野。安西侯的爵位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是你盛家祖辈立下的赫赫战功换来的。”
陈员外会这么说,也是心疼陈霖淮。他知道自己养大的这个儿子骨子里还是随了他的亲生父亲,都有一副忠肝义胆。
虽然景王和霖淮是表亲,而且现在看来也是位贤明的君主。可是谁也不能保证将来皇上的心思不会变呢?
陈霖淮怎会不明白他爹的苦心,他轻笑道:“爹,您放心。在我心中只有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若将来真的有什么变故,大不了我还回乡下做我的富家翁。”
京城的安西侯府已经归还给了盛家,陈霖淮便带着明蓁和昭哥儿重回了阔别十几年的家。
站在侯府门前,成伯颤巍巍地推开了紧闭的府门,熟悉的景致映入到陈霖淮的眼中。
他在门前静默了片刻,这才对着身旁的明蓁伸出手去。
“蓁蓁,我们回家了。”
“好!”
明蓁笑着应下,和他一起并肩携手走进了侯府。在他们身后,陈员外怀抱着昭哥儿也一同踏进院子。
皇上的诏书颁下之后,工部已经派人着手修葺了侯府,前院里院落齐整,古木苍翠,丝毫看不出荒废了十几年的样子。
陈霖淮循着幼时的记忆,带着明蓁走过家中的每一处院落。
“自我四岁起,父亲每日在演武场习练便会带着我,我的第一把小弓箭便是父亲为我做的……”
明蓁听着陈霖淮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脑海中仿佛看到了一副画面。小小年纪的他在父亲身旁扎着马步,不远处一个美貌的妇人含笑看着他们……
明蓁忍不住想若是当年盛侯爷没有战死沙场,在安西侯府中平安长大的盛霖淮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几个人穿过二门,眼前的院子中赫然出现一处倒塌的屋舍。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断裂的木椽已经有些风化,上面还依稀可见焦黑的印记。
明蓁立刻便想到,当年婆母被困在火海中便是在此处。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霖淮,见他眼中已经有了泪意。
陈霖淮撩起衣袍,跪了下去,明蓁见此也陪他一起。
“母亲,我带着蓁蓁和昭哥儿来看您了……”
身后,成伯的啜泣声传来。“夫人,少爷为您和侯爷洗刷了冤屈。如今少爷承继侯爷的爵位,您和侯爷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陈员外望着眼前的断砖残垣,想起姐姐葬身火海时的情景面上也满是悲色。还是昭哥儿咿咿呀呀的轻喃声才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淮哥儿,你爹娘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们一家三口这般幸福,定然会高兴的。”
陈霖淮也从悲痛中收回了思绪,他扶着明蓁起身来。
“爹,孩儿知道了!”
怕再触景伤情吓到孩子,陈员外抱着昭哥儿先行离去,只留陈霖淮和明蓁夫妻还留在原地。
“蓁蓁……”
陈霖淮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是想到了母亲吗?”
“除了我娘,我还想到了你。我没有和你说过,那日回京,见到锦衣卫围了家门,我心中怕极了。我怕你同我娘一样,将生机留给孩子,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若是没有了你,我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明蓁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情意,她的心头一软,扑进了他怀中。
“不会的,我不会同母亲一样的……”明蓁能够理解当初侯夫人的举动。
“当初,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同他夫妻情深,定然是悲痛欲绝才一心追随父亲而去。可是我还有你,怎么舍得抛下你,抛下昭哥儿。”
“蓁蓁……”陈霖将她拥得更紧,“即便是我出事了,你也不许……”
“不许乱说……”
明蓁慌忙捂住他的嘴,“我们一家子都会好好的……”
“蓁蓁说得对!”陈霖淮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我爹娘的悲剧绝不会再重演,蓁蓁,你信我,只要有我在,定会护好你们母子。我们的未来还很漫长,要一起教养昭哥儿长大成人,一起白头偕老……”
落日的余晖给周围镀上了一层金色,就连院中的废墟看着也不再冰冷,明蓁的心头更暖了。
她当然相信陈霖淮,从嫁给他那一日起,陈霖淮答应她的事情便从未失信过。
她不禁想起了当年初嫁他时的情景,那时她的心中满是忐忑不安,只盼着能和自家夫君相敬如宾便已很好了,更不敢奢望什么夫妻恩爱情深。
到如今,她心中也生出了贪念。正如陈霖淮所说,这辈子只愿他们夫妻同心,白首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