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怨错(下)
“一家之词,何以确信?”孟昶摇身一变,又是一身武将的装束,肩挎弯弓,腰别佩剑,左手轻扶剑把,右手托道捻灯芯,灯芯一头飘在空中,燃着翠蓝色的冷焰,“公羊沐若不是独火这命,怎解得灯芯放得冷焰出来?”
“秦国公,你倒置了本末,公羊怎么引出冷焰你可曾问过?”云聆指了指公羊沐的手,“他并非用体内之力点燃灯芯,而是用打火机引燃灯芯,就是凡火引燃后,手接触到灯芯才引火上身,也就是这冷焰本是要抵他身上戾气,结果抗衡不过戾气的情况下委居在右掌之中不灭。”朱云聆提起度尺,一段递给公羊,“握住!”公羊沐不知他想做什么,这事儿怪异得很,自己也没个主张,只能先任人摆布,抬起右手握住尺的一段,云聆默念了一句,左手大拇指顺尺一划,“这就相当于你给灯芯下的仙咒,可以暂时封住灯芯的冷焰,可离开后就呢?”朝公羊抬了抬下巴,“公羊,你松手。”
沐一松手,右手一团金光,无数米粒大小的金星绕着手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手掌反复转而握拳,运气用力,金星团如焰火一般猛然蹿起两尺来高,“难道我每次运气并不是让冷焰强加,而是加强戾气,导致冷焰不得不加大攻势来抵抗。”
“是的,这也是你无法运用自如的原因。”楚洛水准备好了一个故事来应付公羊沐,恒越嘱咐过,故事不能讲的太清楚,越明白越假,元素越多破绽越多,“你上面本有个哥哥,是五行独火的,按计划应该他进学堂就读,但三岁时不幸早夭,他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后你出生,公羊家认定由你来代替他,这就是灯芯给错的主要原因。”次要原因当然是那淳于纶给公羊申诚“送礼”时胡说八道的一句话,就出了这不大不小的蝴蝶效应。
“那我是80年生的了?”公羊想起邹迁曾问过他的生日,而且当时他问的也是80年,巧合太多的事情里面一定有问题,沐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东说西,他下定决心要自己把这事儿查个清楚,“我能自己控制这戾气吗?如果不靠刘禅的话。”
“以你现在的能力,我想还不行。”云聆以尺端轻触公羊手腕,收了光团金星,“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控制刘禅,其实控制住重身,就相当于间接控制了戾气。”说总比做容易,朱云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重身压制戾气的事情也是头一次遇到,“其他我也没办法了。”
“我怎么控制刘禅?控制他不也就是控制我自己嘛?而且,他一出来,我这戾气顶不住还是控制不了啊!”公羊的思维陷入了一个怪圈,相互制约的锁链一环环紧扣着,扯一点而动全身,完全没有空隙可钻,“算了,不想了,麻烦,你说我是顶包的,那我纯技还是蛊吗?”
“你进礼学堂没测过?”
“没测,不是说家传的纯技不用测嘛。”沐若无其事地扇扇手,“三儿以前拿的传盒,我手拍上去下面就流出东西来,鬼知道那液体是什么。”
“液体?”邹迈一拍脑门,“有气味么?”
沐摇摇头,“没有,就是液体,透明的,不像是水。”
“怙(hu,四声,护音)洚(jiang,四声,将音),幻学士。”云聆也奇怪,为什么家传蛊的公羊沐纯技会是怙洚,“蛊的反应该是传盒变色,出液体的就两个,一个是幻学士的怙洚,一个是察学士的氏冲,氏冲出来的液体有一种清凉的气味。”
“怙洚?整个一空手套白狼啊!”沐觉得怙洚不过就是错觉类的感观幻术,用时尚点儿话解释就是调动起人身体里的所有液体成分造成内分泌紊乱,或引起中枢神经麻痹造成感观错觉,全是摆弄手型的招式,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想起解碑的时候图门清也拍过传盒,当时看他拍出来的也是液体,就认定是蛊的纯技,还当是因为不同蛊造成的气味不同,“清凉气味?图门清拍传盒的时候出来的液体是有清凉味,他的纯技是氏冲?氏冲不是父子传的嘛?怎么……”这时脑中闪出图门功都的模样,抬头再看楚洛水的校服,肩膀上明晃晃的黄色搭扣,心里差不多也有了七八成的分寸,氏冲在察学士里算是偏门,上古传下来的,大概就是靠自己的血借神佛力一类的纯技,“算了,我管不着图门的家世。怙洚是母传纯技,这么说我妈的纯技应该是怙洚,可是我妈根本不是学堂里的人啊!”
“嗯……”楚洛水根本没料到会在这里出问题,这“怙洚”的漏洞怎么能补得上?总不能说沐随他四婶的纯技吧,“纯技在遗传上有很多变异,这种变异在很多情况下是解释不清楚的,既然学堂把你归到玄学士,就先将错就错吧,你也是初级生了,越少使用纯技对你越有好处。”
“怙洚就怙洚吧,反正我对幻学士的纯技没什么兴趣。”公羊见楚洛水说得牵强,知道里面一定有问题,不止是自己,还有图门清,而邹迁则是其中的关键点,他说自己不是图门的杀父仇人,那他一定知道图门清的身世,楚洛水要真是图门的什么人,又不跟图门相认,就是不想这身世动摇图门在三法门中的地位,图门功都是个名正言顺的台子,不能倒,自己是图门的哥们,更不能拆他的台了,“好了吧,我看事情都解决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多留无益,回去吧!”
“等等!”孟昶突然发话,他也听出这事情蹊跷颇多,可自己是个局外人不便插话,更何况事不关己,也没必要深陷其中,“这道捻灯芯还要传下去,可否托几位带回学堂,继续寻找五行独火之人,也算解了我几百年的心愿。”
“愿什么愿!”邹迈笑着挑了挑手里的拨药杖,“秦国公,别嫌我揭你老底,你这编故事的能耐可比一般神仙强多了,一骗就是几百年!”
“何出……此言。”孟昶面露难色,说话也缺了点盛气凌人的底气,手托着灯芯迟迟不动。
“他们仨,一个是初级生,难免脑袋不转,一个虽说是法家赏使,但就是个高级生,没毕业,楚洛水虽然毕业了,但也是半年前的事情,我年纪最小,可也毕业四年了,你骗得过他们,也不掂量掂量我这里混不混得过去?”邹迈一句话把另三人都说愣了,不知道他这葫芦里装的什么,“你这灯芯不过就是花蕊夫人的夜拜灯芯,说什么老子写《道德经》,你堂堂一个禄仙,出语轻慢,也不怕太上老君砍你。”
“你……”孟昶话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声,没料到几百年至今会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毛孩揭了老底。
邹迈整了整校服衣襟,“别,别搞得跟我多大仇似的,我就一纵横家的混混,跟什么道家无怨无仇,不过你这么蒙人,我就有点纳闷了,不就是想找人了你个心愿,用得着冒那么大的名头嘛。”
“小仙……”孟昶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你就是想把这个灯芯给一个独火的人,因为独火可以激发你的最大潜能,让这个人用这个灯芯借你的力扬善除恶,然后报一下你孟昶的名头,就算小小雪一下剑门关之耻,翻身做好人,证明你也有点能耐,不是‘竖降旗’的那个。”
“够了!”孟昶怒目圆睁,恶狠狠瞪着邹迈,“出言轻薄本仙,信不信我取你性命!”
“何苦呢?何必呢?”邹迈两步走到孟昶面前,“投胎不易,成仙难得,记挂太多碍了自己的德行!”说罢,提手一扬拨药杖,身后一阵轻烟沓起恍惚冒出个人来,缭绕不清,影像与邹迈重重叠叠似分不离,“重身相见,你总信得我了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伸手捻住灯芯,啪一声掐熄了冷焰,“百年来,没人与你点明,确是世人的错,但怨总怨错,自欺欺人几百年了,放了吧,无对无错!”
孟昶看着邹迈许久不语,忽然头顶灵光一闪,消失在众人面前,只留得一声,后会无期。
“盛年衰迈。忽焉若浮。逍遥逸豫。与世无尤。”邹迈叹了一声收了重身,把拨药杖往后腰一插,回头朝那三人招招手,“哥们们,走吧!”
“你重身是谁啊,怎么每次出来都忽悠忽悠的,没一次能看得清?”朱云聆也收了度尺,“你这算不算度了孟昶?”
“不算吧?他自己悟的,干我屁事?”邹迈嘻笑着挑挑眉毛,“重身啊?不都说了嘛,逍遥逸豫。与世无尤。”
“咏怀诗十三首。”公羊沐瞅着邹迈,心想他那榜眼的毕业成绩真不是唬人的,“阮籍,阮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