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以为荀因健是作为图门清跟班的身份进的梧桐林,而实际情况,荀因健只是觉得跟班这个身份哪里都畅通无阻而已,他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没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儿。荀因健跟图门清的合作多少有点让人不能理解,多数人觉得他在图门这里没什么可求的,而图门如果把他引进三法门只会对自己的总司地位构成威胁,弊绝对大于利。但是,二人都晓得一个道理,两虎相争必有死伤,与其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看笑话,不如让人根本猜不透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们俩人之间的绝对信任就是建立在“利己”基础上,图门清做事考虑很多,在乎过程超过结果,荀因健正好相反,他只注意结果,至于过程他只遵循自己喜欢,这对于二人并不是矛盾,反而成了互补。在外人看来图门清就是荀因健的老大,荀因健处处都听图门清的指挥,而这些人都没看出来图门清每次的决定都多少依序了荀因健的爱好和想法,因为对胃口,荀因健当然不想拒绝。好在俩人都不是争虚名的人,也不介意众口铄金,这种关系不像朋友,更象是敌人。两个人的战争,争的是自己的世界。
在学堂里,连楚洛水和淳于纶都没觉得谁能对续恒越造成威胁,但续恒越自己知道,他的压力不是来自四律和三法门,能跟他抗衡的不是朱云取更不是图门清,而是公羊沐。现在的情况是公羊沐还在蒙昧阶段,既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了解自己的能力,可这些续恒越则一清二楚。二十多年前的衡祸,续恒越没能斗过公羊家,反倒把续家赔了进去,大伯续密现在的馆长职务多少有点拾人牙慧的味道,很多情况下只是个傀儡,按照推断,这个傀儡“政权”注定会落到他的肩膀上,一方面作为维护学堂阴阳势力平衡的人,另一方面还要顾及到不能知的历史和不可知的未来。公羊沐这个威胁不仅来自公羊家的血统,还有他身体里深藏的暴虐,当所有的事情说清点明的时候,谁镇得住公羊沐?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必定是身先士卒的那个,可他又不甘心做第二个公羊申谋。
论观察力和分析力,百家中首推刑家,刑家中首推孟、魏、管三大宗姓,此孟跟儒家的孟姓并非同宗,而是出自孟尝君田文的分支。孟家双姝就是指孟为露和孟为霜,据说当年孟家只生了一个女儿,可不知为何几年后站在大家面前的竟是一对双胞胎,谁都没在意这个事情,可在为露和为霜合为一体的时候,孟家给续密写了一封长达万字的信。之后,为霜不仅成了续宁的独授生,还允许作为佛家生随意选择刑家的课程。起初为霜以为只是照顾家长们失去为露的心情,后来才发觉,为露并未消失而是隐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自己的相貌也越来越像为露,自从发现这点以后,她就越来越害怕,怕有一天两个人要决定这一个身体的归属,而她又不得不承认,论天分,论能力她都比不上为露,谁去谁留一目了然。她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而现在却被这个包袱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道理谁都知道,可事实却不如道理能说得清缘由,为什么白雎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进寻行,为什么邹迈十岁时就无缘无故可以取字,为什么续恒越的学号中的从1计算的排号是0,为什么管承欧这种容易冲动大嘴巴可以担当罚使这个重任。邹迁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他最大的对手是其歌,小迈说过,如果邹迁早三年进学堂,他的对手是楚况,而现在的对手则是其歌。迁一直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他跟其歌是好朋友,俩人不仅性格上没什么共同点,而且显而易见的差距根本论不上“对手”这么大的幌子,倘若真的有一天他迫不得已非要跟其歌刀剑相向的话,俩人难道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问小迈,他的回答却是,“不是所有对手都要争能力的高下。”那争的是什么?邹迁想破头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天下古今并非每个时代都会出现英雄,但英雄的时代总少不了纷争。学堂里很多天才不想当英雄,而很多想当英雄的人又往往做了炮灰。像关罗这样甘心当炮灰的真为数不多,她心中藏着的秘密并不比心楚少,是她亲手把楚知交给的心楚带到二十多年前,她脚下垫着的是角天照和姜霄的两条命,还有乱到无力去想的伦理关系。关罗是那么羡慕潘心楚,心楚保守的是别人的秘密,想忘就忘,不必介怀;而她死扛的秘密全都跟自己息息相关,甩不掉,忘不了。关罗之所以进三法门并不是图门功都晓以大义的世家规矩,而是当晚,潘心楚对她说了那些所谓的“责任”,她俩注定是暗中维系一切的锁链,既不能让人知道,还要铲除所有可能曝露的苗头,为此,关罗只能设计让韩攸杀死姜霄,因为作为好友,姜霄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苦衷,她越来越害怕有朋友,害怕自己终有一天想卸下面具承认脆弱,曾经,她问心楚,“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为什么非要逼我当罪人?”心楚说,“你要做普通人,才是罪。”关罗跟潘心楚从来都是形同陌路,转身后面具下,她们又有太多共同的秘密。
知天命未必非要到五十岁,但知道得早也不一定是好事,沈天心在遇到邹迁的那一刻就开始动摇自己天命该何为,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正路的天命,嫁给从小一起长大的洛悯,舒舒服服在学堂里过安稳日子,不扰纷争不究世事。另一条逆天命而为的路就是跟着邹迁,体验学堂中的争执与不公,忍受他人强加或自寻烦恼的种种苦楚。衡祸结束前,她还在这两条路的交叉口犹豫不决,无奈中把事情跟宋启石和朱云耶说了,说完后还没得到任何意见就听说了楼淡嫣之死,小渊觉得自己想要的不是什么叱诧风云的地位,也不是光耀门楣的名声,只是不想庸庸碌碌老死于市肆,知可为而不为让她极不甘心,沈家世代兵家的血液在逆天命的呼唤中沸腾不已。
道不可道,人世又何以道?梧桐林绝顶上,谁知道多少年后,他们所要所求不再如今天这么简单,更不若今天这么单纯。邹迁只想解节隐剑的七婪,李其歌只想等待心楚,续恒越只想让心楚位归四律,荀因健只想得到透吞蛇的元精,图门清只想知道御都空墓的原因……人皆曰“予知”,岂知世不可知,道亦不可以“知”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