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她说过,她们家祖上的老人家曾经跟着左宗棠征西,她很骄傲这样的往事。
“这是一片叶子。”
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男性的声音,却很细,像暴雨中的浮萍。
“又下雨了,你喜欢下雨吗?叶子在雨水中很黏,可以黏在人们的鞋子上,也可以黏在圣经的皮革上。Eli,你一直在这里,我知道,你最好。”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转过铠甲,那边靠着玻璃窗站着一个男人,年轻,高且瘦,不健康,看上去很苍白,像一张早已经存在记忆中的旧照片。
他身边站着一个蓝色制服的女护工,华人,是一位很利索的大姐。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颗高尔夫球,我看着他,现在,他正在认真的对着那颗球在说话,似乎那颗白色的球是他人生唯一的挚友。
“Eli,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很多家人都过来,你要乖乖听话,我们今天都要听话。”
“奶奶会高兴。”
护工看见我,赶忙到眼前,用英语说,“小姐,您迷路了吗。”
那个正在与球说话的男人听见声音也抬头看见了我,他的脸色更苍白,白的透明。
护工不认识我。
“哦,我没有迷路只是随便看看。”
护工,“您是这里的客人吗?今天家里有贵客到,勋老夫人陪着四少在RedHall喝咖啡,您也是要到RedHall加入他们吗?”
我,“哦,是。”
“RedHall就在前面,直行20米,右转就是。”
“谢谢。”
我又看了看站在护工大姐后面的陌生男人,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他有些眼熟,但是我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还是看着有些眼熟。
呃,……我想想,……他看起来,有些像,……勋暮生。
勋——暮——生!
陡然而至的灵感,让我一瞬间知道他是谁!
“六少,应该吃药了,我们先回卧室。”——护工大姐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勋世恪。
CyrilK.Hsun,勋家六少。
他是三爷勋亭泽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回头看着那个苍白的男人。护工大姐帮助他,他手中依旧拿着那颗白色的高尔夫球,扭身,向与我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我不清楚自己回头看他的原因是什么,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扭身自己走。
但是,……
我又回头,却看见勋六少就站在远处。
他也不动,他的手中空空如也,而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那颗白色的高尔夫球滚落,骨碌着,滚道我的脚下。我弯腰捡起来,走过去,在他的面前,把这颗白色的球递还给他。
“谢谢。”勋世恪接过去,他弯起来的嘴角,像一株在暴雨后奄奄一息的浆草。
“不客气。”
“少夫人!”此时,从RedHall中跑出一位穿着黑白制服的女仆,她说中文,“老夫人怕您迷路,让我带您回来。”
“少夫人?”
勋世恪也听到这个称呼,他看着我,眼睛中是奇异的透明。他也说中文,声音稍微有些沙哑,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口音的普通话,似乎好像是跟着最标准的教材刻苦学习过的。
“四哥的新婚妻子。”
他这个样子,完全没有刚才对着这颗白球说话的痴狂。
我点头,“是。六少,第一次见面,您好。”
“四嫂,听说你是中国人。”
“是。”
“你信马列主义,佛陀,还是上帝?”
我,“佛陀。”
“奶奶也信佛,我父亲也是,那您看过佛经吗?有一句话,我父亲到死还在颂咏。”
“……”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勋世恪说完,以一种近似虔诚的眼光看着手中的白色的高尔夫球,似乎在问我,又似乎只是对他这个可爱的白色的球在说话。
“与杀人凶手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什么滋味?”
回到RedHall,管家正在同老夫人讲述一些今天晚上的晚宴的布置情况和菜肴的准备进度。
勋世奉抬头,看了一眼我,我马上活灵活现的过去,紧挨着他坐在沙发上。然后狗腿一般给他调减了两块点心,放在精致的小碟子中双手呈现到他嘴边。
“老夫人这里的点心是旧钱塘的口味,很特别,Darling,你尝尝。”
勋先生赏脸,拿了其中比较小的那一块,放在嘴巴里面,嚼了。
“Darling,好吃吗?”
“不好吃。”
“哦,……”我摸了摸鼻子,“那你还吃吗?”
“嗯。”
……
于是,我就又给他拿了一块松子糖,这次,没有放在盘子里面,直接喂到他的嘴巴里面去!
他的牙齿还咬了我的手指尖。
呜呜。
手指抽回来,发现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糖浆的粘稠,于是我自己舔了。
勋老夫人和管家闻言,看着我们两个,老管家面皮上有些异样,好像看到了一只白垩纪的霸王龙悠闲的吃着青草,不过,他是一名好管家,就与Max大叔一样,即使他的眼前经历了一整个星球的生命的演化,他也能淡定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他们说完,管家继续出去继续未完成的事情,老夫人问我们,“客人陆续过来,你们是留在这里陪着大家喝茶,还是,上楼休息一会儿。”
不过,还没有等勋世奉答复,老夫人自己颇为预卜先知的来了一句,“算了,你们还是上楼吧。老四在这里,别人也不能好好的聊天,他怕闹。”
哦。
看样子,勋四先生这种绝对零度的温度和霸王龙的气势不止名震华尔街,就连他们老勋家自己内部也被震的七荤八素的。
他年纪轻轻的做了当家,那些叔伯什么的,辈分高的人却应该在他面前低头,偏偏就算低头也得不到好脸色,长辈肯定不开心,于是,勋四先生的人缘就朝着马里亚纳海沟一路狂奔而去,比2008年的A股市场倾泻的还要气势恢宏!
说好好上楼休息,我忽然问了勋老夫人一句,“老夫人,我刚才看见六少了。”
勋世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勋老夫人的情绪却有些波动。
我,“老夫人,我就想问一句,……”
滴答,滴答,滴答,……大厅中古老的座钟敲打着时间流逝的声音。
大约过了1分钟,我没有开口,勋老夫人实在忍不住,开口也问了我一句,“问什么?”
我,“勋六少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怎么念啊?是跟着国学大师陈寅恪念’却’这个音,还是跟着李世民的儿子吴王李恪念’克’这个音?”
“读’却’,这是他爷爷给起的名字,当时老爷子喜欢读陈寅恪的书,就是给起了这个名字。”
勋老夫人说着,肩膀似乎柔软了一些,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我们刚才还聊了一会儿天。”
“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六少他,对着手中一颗白色的高尔夫球在说话,我就在一旁听着来着。他说外面下雨了,然后我看了看玻璃窗外,还真下雨了。”
“哦。”
“他还问了我信什么,我告诉他,我信佛,他说老夫人,还有故去的三爷也信佛。”
“嗯。”
“他还给我念了一句佛经,是《大般涅盘经》:诸恶莫作,诸善奉行。”
……
我,“老夫人,六少还这么年轻,人这一辈子很长,还有很多日子需要过。Arthur手中有顶尖的专家团,我们要不要再为六少找一些医生过来……”
这次没等我说完,勋老夫人打断我,“不用。我的孙子,我自己照顾。”
第124章
大约晚上6点之后,客人陆续到来。
勋老夫人让我站在她身后,算是作为主人迎客。
于是,我只有把勋世奉留在楼上,安静的站在勋老夫人后面,像一个卖萌的吉祥物。
其实来的人都是姓勋的,只是勋家的确人多,再加上当年的长辈又是三妻四妾的,于是亲戚们里里外外,拉拉杂杂的就快上百口子的人,乌拉乌拉的都过来,吃一顿饭也挺费钱的。
但是别看这么多人,却不乱,原本看上去郁郁葱葱的人群在见到草坪正面停着的那辆极具标志性的黑色迈巴赫和周围4辆梅赛德斯之后,立刻变得鸦雀无声。然后,大家看宴会厅并没有勋世奉,于是,气氛逐渐缓和过来。但是,当勋世奉本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用《冰与火之歌》中最著名的一句台词来形容,简直不能恰当更多!
——winterising!!
宴会就在这样一种说不出什么样子的气氛下进行的,勋老夫人让我给三叔公和十五叔公敬了一杯茶。
三叔公快90了,看不太清楚,耳朵也不灵光,他身边有一个像林欢乐一样的年轻女人搀扶着,右手还拿着一根手杖,我忽然想起来当时在勋暮生办公室再一次看到勋世奉时候,他右手也拿了一根手杖,是不是他们勋家男人都有一根这样的手杖?
我端茶过去,三叔公乐呵呵的拿过来,喝了,并且让他身边的女人赶紧拿了一个大红包,然后拉过我的手,塞在我手心中。
“你是老四的新媳妇啊,好啊好啊!就是长的单薄点,能生儿子吗?”
我打着哈哈,“能生,能生。”
接着,我赶紧给十五叔公端了茶,老夫人一声令下,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