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我呢?你觉得我也很笨、很懒吗?”
“当然不是。”
“可是我全家人都穷得要命耶。”
荷莉慌了。 “你们不一样。”
“没错,混蛋可能有钱,也可能没钱,就像好人可以有钱,也可能没有钱一样。钱和人的好坏没有关系。有钱很好,但金钱不能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克柔依说,她妈咪说有钱一定要赶快让别人知道,这一点超级重要,否则就没有人会尊敬你。”
“克柔依他们家,”我的耐。陛用完了。 “粗俗得连打扮花哨的混混都比不上。”
“粗俗是什么意思?”
荷莉放下钢琴,抬头用彻底迷惘的眼神看着我,双眉深锁等我说明一切,厘清所有的头绪。
从她出生到现在,这可能是我头一回不晓得该怎么答复她。面对一个认为人人都有电脑、从小看小甜甜布兰妮的小孩,我不晓得该如何说明物质贫穷与心灵贫穷的差别,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粗俗,而事情怎么会变成一团糟。
我好想把奥莉薇亚抓来,要她示范怎么做,只是这再也不关莉儿的事了:我和荷莉的关系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于是,我将迷你钢琴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回娃娃屋,拉她坐在我的怀间。
荷莉仰头看着我的脸说:“克柔依很笨,对不对?”
“哦,是啊,当然,”我说, “世界上哪个地方缺笨蛋,只要让克柔依和她爸爸妈妈过去就搞定了。”
荷莉点点头,蜷起身子靠着我的胸膛,我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可不可以找一天带我去看凯文叔叔摔出去的地方?”
“假如你觉得需要看一眼,”我说, “那没问题,我就带你去。"
“不是今天。”
“我知道,”我说, “我们先好好过完这一天再说。”我抱着荷莉前后摇晃,她若有所思咬着辫子尾巴。我们就这样默默坐在地上,直到奥莉薇亚来说该上学了。
我在戴齐买了特大号咖啡和一个奇形怪状、应该是有机食品的玛芬蛋糕——我感觉奥莉薇亚很怕我误会,以为请我吃早餐就是请我住回去。我坐在墙上享用早餐,注视那些穿着过重西装、开着坦克大车的家伙驶进车阵,发现别人都不让路而火冒三丈。接着我拔了自己的语音信箱。
“嗯,那个,弗朗科……嗨,我是小凯。听着,我知道你说时间不对、可是……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而是,而是等你有空了,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我?比方说今天晚上,就算很晚也行。呃,谢了,拜拜。”
第二通他直接挂断,没有留言,第三通也一样,就是我和荷莉、洁琪嘴里塞满披萨的时候。第四通将近七点,凯文应该在往老爸老妈家的路上。“弗朗科,又是我。听着……我实在得和你谈谈。我知道你可能根本懒得理我,没错,但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烦你的意思,只是……你可以回我电话吗?好吧,呃,我想……拜拜。”
从周六晚上我叫他回酒吧到周日下午他不停打电话,有事情不一样了。或许期间出了什么事,可能在酒吧——黑鸟小馆有几名常客,他们到现在还没杀人简直是奇迹——但我觉得不是。早在我们抵达酒吧之前,凯文就很焦虑了。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还有点参考价值——他是个随遇而安的家伙,但从我们去十六号搜查开始,他就一直很古怪。我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一般人想到死人都会不自在,而且我心有旁骛。其实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管凯文在烦恼什么,绝对不是上周末才发生的,而是埋在他心里很久,说不定压了二十二年,直到周六被某件事引了出来,才缓缓(我们家小凯从来不是快动作的人)浮上心头,开始烦他,越来越烦。他花了二十四个小时试着不理它、厘清它或自己想办法解决,之后才找哥哥弗朗科帮忙。当我要他闪一边去,他就成了最惨的人。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好听,即使带着困惑与担忧,依然很悦耳,感觉像个好人,让人想要认识。
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的选择很有限。既然半数邻居认为我是冷血的杀弟凶手,和他们闲磕牙就不是那么有趣了。再说,我也必须远离球王的视线,就算不为别的,也得替乔治的肠胃着想。问题是走来走去,像个花痴盯着手机等史帝芬打电话来,这个主意也不是特别吸引人。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不希望空等。
有东西戳我的颈背,仿佛一根一根拔着我的细毛。我立刻全神贯注,因为之前有许多次忽略它,结果害我差点没命。我一定漏了什么,明明看到、听到却让它溜走。
卧底和重案组小子不一样,无法拍下精彩画面,因此我们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我调整姿势,在墙上坐得更舒服点,接着点了根烟,开始巨细靡遗回顾自己这几天搜集到的消息。
一件事冒了出来:我还是不晓得手提箱是怎么跑到烟囱里的。根据诺拉的说法,箱子应该是周四下午她向萝西借随身听到周六晚上之间放的。
但根据曼蒂的说法,那两天萝西没有家里钥匙,她家和十六号又隔着许多麻烦的院子围墙,因此多少排除了夜里偷拿箱子出去的可能。此外,麦特·戴利像老鹰一样盯着自己的女儿,要想白天夹带这么大一个东西出门也很困难。而且根据诺拉的说法,萝西周四和周五都和伊美达·提尼一起走路上班。
星期五晚上,诺拉和她朋友去看电影,萝西与伊美达可以在卧房里不受打扰地打包和计划,不会有人在意伊美达的进出,她可以轻轻松松走出萝西家,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出去。
伊美达目前住在哈洛斯巷,离忠诚之地刚好够远,不在球王的雷达范围内。根据曼蒂和我谈话时的眼神,伊美达中午午休的时候应该在家,而她当年和邻居也处得不是很好,应该不难被一个回头的浪子打动。我将剩下冷掉的咖啡倒了,朝车子走去。
我向电信总局的朋友要了伊美达·提尼的电费账单,地址是哈洛斯巷十号三号公寓。房子是出租公寓,屋瓦残缺不全,大门掉漆,窗户脏兮兮的,纱窗也松脱了。感觉得出来这里的住户很希望房东能找到一两个象样的雅痞房客,不然干脆放把火将房子烧了,换点保险金。我猜得没错,伊美达在家。 “弗朗科,”她打开门看到我,语气夹杂符惊讶、高兴与害怕。她说:“天哪!”
过去这二十二年,岁月并没有善待伊美达。她不是仙女下凡,但起码长得够高,双腿和走路姿势也够漂亮,光凭这三点就绝对不会太差。然而,此刻的她却是组里俗称的蛇蝎美人,空有“海滩游侠”的身材,却是“犯罪现场”的长相。
她的体态依旧婀娜多姿,但眼下两个眼袋,脸庞爬满刀疤般的皱纹。她穿着白色运动服,胸前有咖啡渍,衣服漂了不知道多少次。
她一看到我便伸手抚平上衣,仿佛如此就能立刻重回缤纷的年少时光,回到美好的周末夜。这么一个小动作,直直打进我的心底。
我说:“你好啊,小美。”接着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提醒她我们是多年的好友。
我一直很喜欢伊美达,聪明、活力无穷,有点情绪又很强悍,全是生活磨练出来的:大伙儿只有一个父亲,她却换过一个又一个,其中几个娶的根本不是她母亲,而这一点在当时非同小可。我们小时候,伊美达的母亲让她饱受责难。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但一个失业的酒鬼父亲再怎么糟,也比不上一个水性杨花的母亲。
伊美达说:“我听说凯文的事了,愿他安息,很遗憾你经历了这种事。”
“愿他安息,”我附和道, “既然回到这一带,我想见见几个老朋友应该不错。”
我待在门口,伊美达匆匆回头瞥了一眼,但我赖着不走,让她别无选择。“我家里有点乱——”
“你以为我会在意吗?你应该看看我家才对。真高兴见到你。”
我话还没说完,就径自走了进去。
公寓里不像狗窝,但伊美达也没说错。只要看一眼曼蒂在家的样子,就知道她很满足,就算不是欢欣雀跃,生活也是她所喜爱的模样。伊美达就不是了。客厅到处都是东西,沙发周围扔着用过的马克杯和中国菜外卖的纸盒,大大小小的女性衣服挂在电热器上烘干,盗版DVD的盒子堆在角落积满灰尘,让房间感觉比实际更小。
暖气开得太强,窗户很久没开,整间屋子弥漫着烟灰、食物与女人的味道。除了超大电视,所有东西都应该丢了换新的。
“你这小窝真不赖。”我说。
伊美达立刻回了一句:“烂毙了。”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更糟。”
她耸耸肩说:“那又怎样?这里烂就是烂。要喝茶吗?”
“好啊,喝一点。你过得怎么样?”
她朝厨房走去。 “你用看的就知道了,坐吧。”
我在沙发找了一个没变硬的地方,让自己坐下来。 “我听说你生了几个女儿,没错吧?”
厨房的门半开着,我看见伊美达手里拿着热水壶愣了一下。她说:“我听说你当上警察了。”
我已经习惯别人认为我是国家机器的帮凶,对我无来由的愤怒,甚至开始觉得还满有用的。 “伊美达,”震惊沉默了几秒,我用愤怒和伤透了心的语气说,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难道认为我是来骚扰你孩子的?”
耸耸肩。 “我怎么知道,反正她们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