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一下子瘫软在医办室的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医生后面说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病房的。
“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周晓晓见伍子回来,开口问道。
伍子机械性的坐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大脑没有一点意识。他本来想撒个谎,告诉老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可是嗓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不争气地眼泪顺着两腮簌簌往下淌。老吴才三十岁啊,这个年纪的人跟天堂联系在一起,将是一种多么大的悲哀。
不用再问,伍子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老吴淡然地一乐,反倒安慰起伍子:“兄弟,不要这样,我不是还没走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指不定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
“老吴,吴用功,你不要这样。咱们现在的生意好了,咱不缺钱,你放心,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治好。”伍子哽咽着说道。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吴,这么一说反倒更加透露了病情的不容乐观。不过他说的这些却是真心话,如果能用古玩店换回老吴的命,伍子绝不会犹豫一下。
“晓晓,别哭了。你老舅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去趟医办室,问一下主治医师,看具体的治疗方案出来没有。顺便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人。”伍子对旁边的周晓晓说道。
周晓晓到底是女孩子,而且还那么年轻,遇到这么重大的变故只剩下嘤嘤哭泣。听伍子安排她去医办室,这才抹抹眼泪走出房门。
看着周晓晓走出房门,老吴抓住伍子的手问道:“兄弟,你跟我说实话,我得的是不是肺癌?”
伍子心里一惊,这老吴果然意识到什么,不然他不会直接这么问。不过为了使老吴的心理负担不太沉重,伍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含糊道:“老吴你怎么这么说,是不是肺部有些疼痛,不要紧,等医生拿出了治疗方案,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老吴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什么病我自己知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家族有肺癌的遗传史,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还有我老姐也就是周晓晓的母亲,都是肺癌去世的。不过他们都是在五十岁以后得的病,继而去世的。我得这病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只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才三十岁啊。”老吴说到这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惋惜和不甘。如他这么年轻的年纪,而且事业刚刚起步,正是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偏偏摊上这种倒霉事,放谁身上都受不了。
看着老吴心有不甘的神情,伍子更加难受。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在你刚刚看到希望的时候,突然一棒子把你打死。他突然想到了老吴的父亲,老头子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结实着呢,会不会老吴所说的家族遗传根本不存在。伍子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想法告诉老吴:“老吴,你父亲都七十多岁了,不是还生活的挺好吗。你说的家族遗传病会不会根本不存在?”
老吴摇摇头,“我自己家族的事,我自己最清楚。这种遗传病是隔代遗传,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还有我姐,都是得肺癌死的。我爸这一代正好不在遗传之内。”
听老吴如此说,伍子一颗心彻底冰凉,再怎么安慰都是徒劳。与其徒劳的安慰,还不如拿出实际行动让老吴在有限的日子里快乐的生活。周晓晓这时候从外面进来,说医生已经制定好治疗方案,今天就开始实施治疗。
以后的几天里,老吴接受了一系列地治疗,放疗、化疗、打吊滴、针灸、中药疗法……伍子尽可能多的花钱,试图让老吴身体里的癌细胞扩撒的慢一些。其间伍子询问过老吴,是不是把他的事情告诉他父母。老吴说还是不说的好,省的他们担心,父母都那么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再说他们父子关系一直不睦,老吴认为自己没有尽过什么孝道,现在更不能让老人受累了。顶多他死了以后让伍子给老人一笔钱就是了。
半月以后,老吴的病情得到初步控制,惨白的脸上显出几丝血色,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老吴把伍子叫到跟前,向他提了一个要求,说自己总在医院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生命最后的时光这么耗下去那就太没有意义了,他想过一段无拘无束的隐居生活,就像董老爷子那样,隐遁在城市与世无争、自得其乐。伍子说这好办,他马上就去着手办理。
几天以后,伍子在医院附近购买了一处四合院,环境虽比不上董家老宅,不过也称得上清幽雅静古朴自然。那时候天津的房价已经看涨,这套四合院下来花去了伍子全部积蓄。好在古玩店每天都有七位数进项,纯利润也有几十万,不至于手头太紧。他之所以选择离医院较近的地方,主要还是为了方便老吴就医。以老吴目前的状态,几天一次的放化疗是必不可少的。老吴对这套四合院挺满意,收拾收拾马上入住。入住的那天他向伍子要过来马尾辫那把古琴,他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再见马尾辫一面,还好有这把古琴,天天守着这把古琴,就仿佛马尾辫在身边似的。这个要求伍子自然要满足,不过他提醒老吴,这把古琴曾经令他们无比尴尬过,一定得多加小心,搞不好什么时候又被这把怪琴弄得昏迷不醒。老吴倒不以为然,癌细胞就在他身上慢慢扩散着,吞噬者他的身体,消耗着他的生命,他害怕什么昏迷吗。能够天天昏迷不醒做白日梦,对老吴来说或许是好事,最起码是一种解脱。
既然老吴这么说,伍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老吴去折腾了。老吴还对伍子交代,以后要以店里的事情为主,不要老来看他,守着医院这么近,他能照顾自己,等哪天快咽气了,再来看他也不迟。
老吴一席话说得伍子鼻子一酸,眼泪滴滴答答淌下来。吴用功以前多么开朗的一个人,因为万恶的病魔,一下子就变了。他告诉老吴,会让周晓晓经常来看望他的,还是那句话,不管花多少钱,哪怕把整个古玩店卖了,也得把病治好。
听到这话老吴一声苦笑,钱不是万能的,这句话恐怕只有临近死亡的人才能体会的到,有再多的钱也不能买通通往天堂的路。提到周晓晓,老吴一脸惆怅,这孩子以后只能交给伍子照顾了,包括自己的一半股份,他走了以后也交给周晓晓,当然经营权还在伍子这里。伍子本不想点头,那样太不吉利,不过为了安慰老吴,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安排完这些,老吴会心的笑了,只是这种笑容掺杂了太多的悲凉和无奈。
以后的日子里,老吴只活动在居住的四合院和医院之间,除了放化疗意外,大部分时间就待在四合院里,养养鸟喂喂鱼,抚摸着那把古琴想想往事。时间一长也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对于死亡的恐惧在渐渐淡化,尽管他知道现在这种生活就是在一步步拉近与死亡的距离。伍子和周晓晓经常来看他,一开始老吴还告诫他们以生意为主,不要太在意他,后来也就习惯了,任凭伍子和周晓晓自来自去。
不知不觉到了腊月,年味越来越浓。老吴的病情在众多名贵药物的支持下没有进一步恶化。伍子长长出了口气,看到老吴暂时平安,他总算安生了一些。这时他似乎对董老告诫他的话有些感悟了,董老说老吴这人可以重用但不能大用,是不是就是说老吴病魔缠身,不能跟自己干大事业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董老的预言可就太准了。他又想起了送给自己的那幅字,也就是王昌龄那首诗: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首诗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转眼年关将至,伍子本打算去看望一下董老,结果老头子去了加拿大,伍子只好作罢。今年过年他不想回去,一来不喜欢家里的气氛;二来店里这几天反倒声音兴隆,实在脱不开身。楚珊整整一年没回家,腊月二十的时候一个人回桃城去了。韩笑雨、老王和周晓晓由于忙着店里的生意,也没有回家。腊月二十九这天古玩店才正式关门,周晓晓清算起这几天的账目,短短半个月,古玩店营业额近两千万,纯利润也有几百万。伍子再一次感受到做生意的好处,怪不得全世界那么多人都做生意呢,原来这玩意赚钱就是快。只可惜老吴不在场,不然指不定乐成什么样,这比他制作假古董来钱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