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腮胡子看出了伍子的心思,用手指了指桌面靠左边的一个地方,他把眼睛睁到最大,终于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桌面的上灰尘虽然很薄,但终归是有,这层薄薄的灰尘上面,有几道清晰的擦痕。伍子敢肯定,这几道擦痕是刚刚留下的,最多不超过三天;他还敢肯定,这擦痕是人的手指留下的。
这里刚刚来过陌生人,伍子和络腮胡子眼神稍微对视一下,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陌生人,会是什么人呢……大脑飞速转动,伍子突然想到了前天出现的老李和另外三个人,肯定是他们。这几个家伙先我们一步找到了这里,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万一碰上,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络腮胡子示意韩笑雨把蜡烛拿起来,他先一步走出洞外,然后走进紧挨着的第二个山洞。这个山洞比第一个还大,足有四间普通的房间大小,里边阴凉依旧,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明显比第一间要多,还能支住的、垮下去的,各种木器部件散落一地。韩笑雨挑一张比较结实的桌子,把蜡烛固定好。外面稍微有些风,蜡烛的火焰不停抖动,光线始终不能稳定下来,屋里的情况好像故意跟人捉迷藏一样,始终观察不透。
这间屋子实在太大,蜡烛发出的光亮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络腮胡子打着手电筒往里走,伍子把杨山娃靠墙斜放在地上,跟着络腮胡子往里走,他总感觉这地方不同寻常,不把情况摸清楚心里不踏实。
里边正墙上悬挂着一块醒目的白布,白布呈长方形,上面画着图案,图案也比较单一,是一个醒目的、圆圆的红太阳。这个造型我当然不陌生,这是一大号的日本国旗。
深山老林的中国土地上出现日本国旗,这一点伍子倒不感到奇怪,前边老李已经说过,一个日本将军曾经在日军侵华时在这一带烧过紫砂窑。那个紫砂龙窑我们在山下已经找到,但是那里并没有日本人生活过的遗留痕迹。这里显然就是他们当年指挥烧窑的指挥部。娘的小日本,把国旗都挂这里来了,一股爱国情绪涌上心头,有心上去扯下来。刚要有所行动,一支大手狠狠把伍子抓住,阻拦下他的举动。伍子上身一点衣服没穿,大手抓的是他的肩膀,力道很大,手指头抠进肩胛骨,疼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扭头看看络腮胡子,他正一脸严峻的瞅着自己,眼神冰寒,伍子一腔的爱国热情瞬间被冻住。他心情有些郁闷,这又不是什么古董,现在不是,一万年以后也不是,扯下来也不行?络腮胡子把伍子拽到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面掉色严重、摇摇欲坠的膏药旗,伍子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看不到他何种表情。不过看他久久出神的架势,好像对这膏药旗还有感情,这可不应该,中国人怎么可以对日本国旗肃然起敬。尽管你是越狱逃犯,人民中间的败类,但也不能站到日本人立场上去吧,总之络腮胡子的表现有点反常,或许这面膏药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该不会是藏宝图吧,或是蕴含着什么诅咒和预言?嗯,这倒有可能,络腮胡子的洞察力远在自己之上,伍子看着是膏药旗,在络腮胡子眼里或许就是一份天书。
足足有一刻钟,络腮胡子才转过身子,缓缓朝门口走去,烛光映出一道缓缓向前的身影,忽长忽短,阴冷的环境下这条影子有点渗人。门口边上韩笑雨蹲着身子照看着杨山娃,这个阴暗的屋里,昏迷的杨山娃更像一个死人。络腮胡子直接从韩笑雨和杨山娃身边跨过去,好像根本不在意两人的去留。
伍子有心留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跟着络腮胡子比较好,一来这地方有些古怪,气氛渗人;二来一旦把络腮胡子激怒,自己和韩笑雨都没好果子吃。小雨紧随其后,伍子背起杨山娃也跟了出去。
再往西还有两个窑洞,络腮胡子没有继续向前,转身往前面那层院子里走。这是一排完全用石块儿砌筑的房屋,门窗木扇早已腐烂,只剩下黑洞洞的门口和窗口。头顶满天星斗,星光映衬下黑洞洞的门口犹如一张大嘴,在等着猎物主动往里送。
络腮胡子打着手电筒将黑暗撕开一条裂缝,毫不犹豫钻进张开的大嘴。伍子此时多了个心眼,这地方太他妈诡异,里面指不定有什么危险,还是慢半拍进去的好,一旦有危险也只是死络腮胡子一个。还没等他把想法告诉韩笑雨,她已经紧跟着进去。现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跟进。
伍子进屋的时候,韩笑雨已经把蜡烛点燃,里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大,足能有两间教室那么大。蜡烛发出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很多角落还是一片昏暗。络腮胡子早已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墙上,手电筒的光束扫射到墙上,灰黑色的墙壁吸收光线的能力很强,光柱投上去便无影无踪,好像跌进了无底深渊。
黑暗里人总有向光性,伍子的眼神不由自主朝手电筒的光柱望去,石块儿的表面并不平整,光柱扫过留下凹凹凸凸的阴影。靠北边的这扇墙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光柱打过去,一目了然:那是一条黑漆漆的铁链,最下端缀着一个铁环,旁边还有一条,造型一模一样。这是做什么用的?伍子一时还吃不准,如果是一件瓷器或玉器,给它断断代还行,这种铁链嘛,古董收藏里好像还没有见过。即使有,也是比较冷门的一些杂项类。
房间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个类似大盆的东西,空荡荡的房间里特别显眼,络腮胡子用手电筒的光束锁住,这东西通体黝黑,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伍子把杨山娃放下,由韩笑雨照顾,自己也过去瞧,看见一样东西就像古董,就想给他断代,这几乎成了他的职业病。
这是一个浑身沾满炭灰的大盆,伸手摸摸,应该是生铁铸造,盆沿还挺厚。盆里的炭灰不是木炭灰,木炭灰经过这么多年,肯定不会这么完好的保存下来,这应该是煤灰。现在可以断定这个铁盆的用途了,就是烧煤用的。不过在浙江这个地方,还用得着烧煤取暖吗。如果烧煤不是为了取暖,它烧煤又是为了什么?做饭?不像;烧紫砂壶?更不可能。
络腮胡子从铁盆旁边捡起一样东西,这东西呈细长状,长有二尺,一头类似于手柄,另一头呈扁三角形。这东西我并不陌生,电视剧里动用酷刑折磨人时出镜率很高:烙铁。
伍子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大铁盆是烧烙铁用的,烧烙铁当然不是简单的烙衣服,是用来烙人身体的。说白了就是动刑用的。墙上那对铁链也就好解释了,下边的铁环固定人双手,把人吊在墙上,什么皮鞭、烙铁、老虎凳、辣椒水就往上招呼,看你招还是不招。
这间屋子应该是动刑的刑房。再往前走,墙角还真有几条皮鞭,这就对了,前几天夜里穿透时空的皮鞭声和人的呻吟声、吼叫声,应该就出自这里。不知什么原因,当年的声音被偶然存进了大自然的记忆里,知道今天,仍时不时回放。这就是那天夜里听到的“鬼音”。
当年日本人为烧造紫砂壶,征集了大批民工和技艺精湛的紫砂壶艺人,这地方就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集中营。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对待反抗的民工,日本人在这间刑房里不知做下了多少兽行。大家心知肚明,紫砂窑烧好之日,就是这些民工死亡之时,被征集到这里烧造紫砂壶,就跟古代的工匠们修建皇帝陵墓一样,注定有去无回。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还不如反一把。不难想象,当年这里的反抗是何等激烈,而这间刑房又是何等残酷。
伍子的头皮开始发麻,说是某种磁场把声音记忆下来,只是安慰自己罢了,说不定这真是他妈鬼音。这间刑房里,指不定死了多少条人命,冤魂野鬼纠缠的山林不散……我的天啊,他们该不会报复在自己身上吧。
烛火周围很快聚集起成群的小飞虫,围绕蜡烛的火焰不停地转圈,仿佛是围绕太阳旋转的行星。偶尔还有几只飞虫禁不住诱惑,投身进对它们来讲无比巨大的烈焰中,顿时化为灰烬,空气中传出轻微的滋滋声。这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被烧死的都是经不起诱惑的,它们为一时的冲动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人有时何尝不像飞蛾,经不住这样那样的诱惑和吸引,落得遍体鳞伤、粉身碎骨。伍子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小飞虫,经不住紫砂壶的诱惑,毅然决然踏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