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包里一共有五件玉器,一对手镯、一只扳指和两枚玉壁。五件玉器有青有白,在红布包的映衬下颜色对比强烈,看上去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韩笑雨收起刚才随意的态度,一脸正色,一件一件拿起来把玩鉴别。
韩笑雨鉴别玉器的空当,伍子和老尚在旁边唠嗑。老尚这人挺健谈,从老宅子的历史到北京城的变迁;从他家显赫的过去到萧条的现状;从他老伴过世到两个子女考上大学,总之句句不离他家这点事。伍子也从谈话里了解到老尚的一些家世,老尚家祖上往前倒三代也曾经显赫过,也就是他爷爷那辈,他爷爷的老爸曾经在朝廷当过礼部侍郎,可谓家世显赫。这套四合院就是他祖爷留下来的,当时尚家的宅院远不止这么大,围着这套四合院方圆几百米都是尚府的宅子。
到了老尚他爷爷那辈,家道开始衰落,清政府摇摇欲坠,那些朝廷大臣和后世子孙失去了保护伞,树倒猢狲散各自奔前程。清政府倒台以后,紧接着军阀混战,后来日本鬼子发动卢沟桥事变入侵北京,再后来平津战役。那一百年里北京城就没安生过,老尚一家在战火和****中风雨摇摆,挺大一片宅子只剩下几套四合院。解放后三年饥荒、十年特殊时期,家里遗留下的东西有的换吃喝,有的平分,有的充公,有的被红卫兵毁掉。如今这套四合院成了尚家仅存的硕果,至于老尚手里这几件玉器,还是打扫房间时从角落里无意中发现的,由于是在手头紧,这才动了上拍卖行的念头。伍子暗暗感叹,“文章千秋在,仕途一时荣”无论多么兴旺的家族多么令人仰止的高官显位,总会有落魄的时候,比如红楼梦里的贾府,比如坐在自己面前的老尚,风水轮流转,连皇帝都换了一茬又一茬,更何况是普通的贵族。翻开历史,能永远载入史册的大富豪能有几个,倒是那些贫困潦倒的文人,连同他们不朽的文章一起,永远被后世歌颂和怀念。
眼前的老尚,变卖的就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遗产。一个家族,如果到了靠变卖家产度日的地步,离破败还远吗。抬头看看尚家破败不堪的四合院,谁能想到这里曾经是礼部侍郎的府邸,谁能想到这里曾经人丁兴旺钟鸣鼎食。那些掉色的木门木窗和屋脊,雕梁画栋的气势还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老尚********上拍,就是打算拍些钱在市区给儿女们买套房子,如今的房市一路看涨,早买早消停,越等越伤心。
老尚谈的正起劲,那边韩笑雨的鉴定已经完毕。老尚意犹未尽地把嘴巴收住,犹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戛然停止。
“小姑娘,这几件东西怎么样,能不能上拍?”老尚用期待的语气问道。
韩笑雨没有马上回答,先把把玩的玉件放回红布包,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尚叔叔,您这几个玉件我看过了,东西嘛都是真东西,但是年代不老,而且玉料也不算上乘。上拍恐怕有难度。”
老尚面露愠色,“姑娘,这东西可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怎么会不老?我们家祖上是礼部侍郎,想当年府里面什么珍玩古物没有,玉料怎么会不上乘?不行,这事你得说清楚。”
伍子见老尚不高兴,本着尊重客户的原则赶紧打圆场:“尚叔叔,您别生气。我这位同事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咱先听她解释。要是不在理,不要说您老,我都饶不了她!”伍子说话间不住用眼睛瞄韩笑雨,心说你倒是把事情解释清楚啊,人家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韩笑雨明白伍子的意思,她心里也不高兴,本来是想解释,可老尚马上就急眼了,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时间。
“您这对手镯啊,准确地说属于硬玉,就是翡翠。翡翠其实是统称,红者为翡、绿者为翠。按我们中国人的习惯,翡翠自然是越绿越好,水头越足越值钱。您这对手镯绿色很浓,而且颜色纯正,比较不错,但是缺点是透明度太差。我刚才用聚光的手电筒试过,最多照进去一毫米,如果单纯用阳光照射,根本不透光。而且呢玉质较粗,绿的颜色也不规则。这属于硬玉中的干青种,属于中下档次的翡翠品种,目前的市场价也就两三千块。”韩笑雨心平气和道出了这对手镯的优缺点,话语不多,但是字字珠玑。
韩笑雨几句话,说得老尚哑口无言,刚才的愠色早已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脸尴尬。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老祖宗可是朝廷要员,怎么说也是不折不扣的封疆大吏,咋留下来这么一对破玩意。想当年清政府最黑暗的那会儿,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更何况他老祖宗是堂堂的当朝二品。难道老祖宗真是不折不扣的大清官,当了一辈子官,最后连个像样的手镯也买不起?
老尚还在埋怨自己的老祖宗,那边韩笑雨又开始介绍另几件玉器:“这只玉扳指料子跟那对手镯差不多,也属于翡翠里面的中低档货色。至于另外两件东西,别看形状上差不多,都是圆圆的、中间有孔,但是名称大不一样。一件叫玉璧、一件叫玉瑗。”
“哦,这两件看起来不一样吗,怎么名字还不一样?”老尚疑惑的问道。
韩笑雨拿起其中一个,用手指着其中一部分:“看见没,玉质实体的部分叫‘肉’;中间的圆孔叫‘好’。《诗经尔雅》中曾有介绍:肉倍好谓之壁,好倍肉谓之瑗。通俗一点就是说,孔小壁多的叫玉璧,孔大肉少的叫玉瑗。还有一种类似的叫玉环,就是孔的直径和肉的厚度正好相等。”
“一块玉璧还有这么多讲究,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挺有学问。”老尚情不自禁夸了韩笑雨几句。马上他又想起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这两块玉璧,不,一个玉璧、一个玉瑗,能值多少钱?”
“怎么说呢,看做工和沁色,这个玉璧和玉瑗都应该是清中晚期的东西。玉质本身呈暗绿色,含黑色斑点和不规则的黑色团块,应该属于酒泉玉。酒泉玉也属于岫玉的一种,在玉料中属中低档,价值远不及和田白玉。这块玉璧和玉瑗加起来,价值超不过一万。”韩笑雨给老尚最后两件东西下了定论。
老尚如泄了气的皮球,彻底摊在椅子上。看样子彻底对老祖宗失去了信心,他更加断定,老祖宗当年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大清官,不然怎么会给后世子孙留下这么几件破玩意。
伍子看见老尚落魄的神态,心里过意不去,赶紧安慰几句:“老尚啊,尚叔叔,你也别太难过。这东西起码是真的,不能上拍,有机会的话也可以私人买卖嘛,五件加起来怎么也值两三万。这几件玉器我觉得吧,应该是早年间你府上的丫鬟老妈佩戴的,后来不知怎么就遗落在角落,这不被您重新捡到了吗。凡事想开一点,有总比没有强。”
老尚哭丧着脸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谁让他不走运呢,老祖宗对他这个不肖子孙也忒不够意思,这点钱在北京不要说买房,连两块地板砖的面积都买不到。满心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老尚以后给老祖宗烧纸的时候,估计也不会忘了埋怨几句,大清国那么多贪官,还差你一个吗!
从老尚家出来,伍子冲韩笑雨挑起了大拇指:“想不到你对玉器的研究这么透彻,有机会我得好好跟你学习了。”伍子这话倒不是单纯的客气,他对玉器的确不在行,有韩笑雨这个专攻玉器的同事,对学习玉器大有帮助。
韩笑雨冲伍子宛然一笑,银娃娃似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妩媚,“好啊,我专攻玉器和杂项,你专攻瓷器和书画。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也算是古玩界的绝配。”
伍子心里一动,脸色不由自主有些发红,他没有接下句,也不知知道该如何去接。或许这也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吧……
伍子和韩笑雨成功完成了第一次任务,当然主要功劳还要归在韩笑雨身上,韩笑雨在玉器方面的阅历比伍子要多得多。伍子虽然能判断出玉器的真假和年代,但玉器所附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却知之甚少。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