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枝桠投射下来,忽然就有了些破碎的感觉。明明是耀眼的光芒,这一刻却突然有了苍茫的意味。
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谢春红背着书包,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地跳跃着,少女娇嫩的脸庞红红的,鼻尖渗出些细密的汗珠,白色的塑料凉鞋在灼热的地面上走了许久,有着微微的刺痛,让谢春红不耐的一边走一边踢着脚。
这是高二开学的第一天,谢春红十五岁,坐在刚刚搬到楼上的文科教室,唐初就那样翩翩而至,白色的衣衫在走动间浅浅翻飞,然后站定在讲台前,年轻干净的脸上露出尔雅的笑容:“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唐初。”
唐初,唐初,那时很燥热的教室突然就安静下来,外面的蝉鸣显得愈发清晰,窗外夏天的风倏忽刮过谢春红懵懂的心,突然想到红楼梦中,林黛玉的一句诗,“口齿噙香对月吟”。
可不就是这样么?唐初,宛如在舌尖萦绕的音节。
谢春红猛地睁开眼,月光很好,窗帘没拉上,照得室内很清晰,却也有一种凉薄的感觉。愣愣地坐在床上很久,梦里面唐初书生气息的笑容渐渐散去,春红叹了口气,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尤其突兀,也,尤其的寂寞。
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像是来不及细细咀嚼就吞下的白水煮鸡蛋,堵得你整个心脏都骤然停下一样,全身的血液都无法顺畅流通。更像是……心里多出的那个巨大的洞,呼呼灌着冷冽的风,填不满,补不全……
而唐初,就是那空落落的无底洞。
悉悉索索的在黑暗中摸到冰箱,拿出冰冷冷的水,玻璃杯接触到外界偏高的温度,慢慢有了水珠,越聚越多,终于汇流而下,像是某人不及流下的眼泪。
春红一口气灌下一大杯冰水,胃被填满了,好像就不会那么空虚,烦躁的心才消停了些,重新躺回床上,却怎么都没了睡意,于是春红蜷缩着身子,再次闭着眼睛回想那一段年少时光。
睡眠不足加上半夜喝水,造成早上起床的时候没法见人,细细打理了一番自己,出门前,那个深夜寂寞入骨的女子消失了,又成了风情妖娆的明艳女人。
毕业后谢春红就留在了实习的公司,同宿舍的几个女孩倒是动作迅速,方晴和二喜都是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婚后两人都做起了家庭主妇,方晴还好,在家里时不时写写东西,二喜就彻底沦落为全职太太了。顾陌向来是不让人操心的,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也订婚了,很快就要迈进婚姻的殿堂。倒是自己,宿舍里恋爱史最繁复的谢美女,至今没有超过两个月的男朋友,仍然周旋在各色男人之间。
这家公司是私营企业,规模不是很大,也没多大发展前途,更何况春红在这里还只是市场部的小小员工,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工作,便先待了下来。
临下班,市场部主管林大头跑过来通知晚上和几个大客户吃饭,指名道姓要春红前去。春红满脸笑意地应承下来,却在心里暗骂死林大头,看自己长得漂亮每每出去应酬都带着自己,又不是来做小姐的,惹毛了早晚有一天不干了。骂归骂,春红还是匆匆换了件衣服,高腰的深绿色裙子,下摆是繁复的蕾丝,配上同色的宽腰带,袅袅婷婷,很复古的感觉。
其中一个客户是广东人,一顿饭一直不停地劝春红喝酒,大着舌头“的啦,的啦”个没完。春红一边娇娇媚媚地笑着,一边不露痕迹地四两拨千斤,推杯换盏,不一会儿那个广东佬就满脸通红了。
“小谢,来来,再喝一杯,别光顾着吃菜啊,你不喝可是不给面子了啊!”陪同广东佬的男人也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连忙斟满了酒推到春红面前。
春红看着那杯酒,什么也不说,撩了撩头发,特妩媚地看着对方,一直看到对方脸色渐渐尴尬起来,不用别人说,连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得,我先干为敬!”边说边皱着眉头一口干了手中的酒。
春红笑了笑,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
跟老娘对着干?哼!
料是最懂得对付男人的春红,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概是昨天夜里喝了太多的冰水,现在小腹一阵凉凉的绞痛,这种感觉自然是熟悉的,春红不动声色地离席,到洗手间里匆匆处理了一下,不行,要找个什么借口赶快离开才好。
扶着洗手间门口的洗漱台,腹部的疼痛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敢随意走动,春红有些愣愣的,脸色惨白,任是上好的化妆品也遮掩不住,心底仿佛飘过大片大片的雪,一阵阵寒冷。
“是……你?”好听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不确定。
春红回过头来,面前的男人很高大,虽然西装革履,依然能让你感觉到衣服下面是怎样强悍的身体,像是一头豹子,强健,危险。
仔细看了看男人的脸,走廊灯光明亮,男人微蹙的眉毛,深邃漆黑的眼睛,鼻子很挺,像是西方完美的雕塑,薄薄的嘴唇抿着,刀刻斧削的轮廓十分硬朗。这个人……啊,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在方晴的婚礼上,是方晴的表哥易回。
“原来是易表哥,你好!”春红淡淡一笑,礼貌地伸出手去。
易回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坚定地握了握灯光下的芊芊玉手,随即礼貌地放开。
“谢小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舒服吗?”
春红讶异了一下,这个男人看起来很不好相与,不像是会主动和别人搭话的,不过也没怎么在意,只点点头。
“没什么,遇到点小麻烦。”
易回皱了皱眉头,想着大概她是在这里遇见了骚扰,毕竟这里经常有些商业宴会,人多杂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春红抬眸看了看他,有些难以启齿:“不……不麻烦你了!”
易回只当她客气,遇到别人骚扰毕竟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用客气!”
春红咬了咬有些发白的下唇,实在是特殊情况:“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买些东西?”
易回惊讶地看着春红,点点头,不甚在意地说:“好,什么东西?”
“卫生巾……”春红垂下眼眸,尽量平淡地说。
走廊上突然安静了几秒,易回咳了一声,撇开头:“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罢匆匆地离去了。
春红不可置信地盯着急忙离去的背影,刚刚……好像他脸红了一下?一定是今晚酒喝多了!
易回回来的很快,手上拎了个巨大的超市里的环保袋。
“这、这么多?”接过满满一大包女性用品,春红吓了一跳。
“咳,我不知道买哪种,就每种拿了一包……”易回觉得越发的不自在,指了指洗手间,“你快去吧!”说完恨不得把手指砍下来。
果然谢春红也浑身不自在起来,饶是平时和男人接触多开放大胆,这时也只得匆匆道谢躲进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易回还在,已经恢复到冷硬的BOSS形象,淡淡地说:“天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春红这时又累又痛,说不出的疲惫,也就不想矫情地拒绝,回去和林大头打了招呼,不管一桌子人的表情,自顾自地和易回离开了。
一路上都没什么话,易回显然不是健谈的人,春红累到极点,也不愿意费尽心机找话题。
易回沉着地开车,时不时地用余光瞥她一眼,春红闭着眼靠在车窗上,外面的灯光明明灭灭地照在脸上,让易回觉得这样的她,有着说不出来的让人怜惜的感觉。
几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结束了,虽然易回把车开得很慢。
春红睁开眼:“今晚真是谢谢易先生了。”
“不客气,叫我易回就可以了!”易回还是冷冰冰的样子,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春红。
“好的呀,那你也别‘谢小姐’的喊我了,直接叫我名字!”春红歪着脑袋笑吟吟地说。
易回弯了弯嘴角,从善如流:“好,春红。”
声音很低沉,在密闭的车中,竟有一种情人间呢喃的意味,春红楞了一下,立马撇开心里奇怪的感觉:“天色太晚了,今天麻烦你够多了,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易回不介意她没有邀请他上去坐坐,点点头:“恩,早点休息,再见!”
看到楼上有一盏灯亮了起来,易回微微笑了笑,才发动车子驶入茫茫夜色。
春红,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反正这份工作也没什么前途,春红早存了跳槽的心思,只是一直懒得挪窝,才拖到现在。
慢悠悠地坐在自己的工作间,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林大头就气势冲冲地跑过来兴师问罪。
“谢春红,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我身体不舒服!”春红慢条斯理的态度惹得林大头心里非常不痛快。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就那样走掉让客户很不满意,那么大笔单子就这么丢了!”
谢春红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昨天在场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一个小小员工有那么重要了?”
林大头气得鼻翼迅速扇动,瞪圆了眼睛:“谢春红,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走了让客户很没面子你知不知道,客户怎么想,客户会觉得我们公司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春红也怒了,“嚯”的一下站起身,她本来就高,又穿了双高跟鞋,这么直直地站着就俯视林大头了,气势一下子上去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昨晚我大姨妈来了你们还拼命灌我酒,我他妈血流成河了都,你还不放我走?有你这么丧尽天良的吗!”
不愧是学文的,成语信手拈来,用的还恰到好处!
工作间里一片寂静,就算不去看,春红也知道众人是用多么敬仰的目光看着自己。
林大头恼羞成怒,憋的脸通红:“你……你……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谢春红嫣然一笑,轻轻吐字:“您还真说对了,对于做您的头牌一天到晚出去拉客我还真是烦了呢!我要从良了!”春红潇洒地扯下工作牌摔到林大头身上:“老、娘、不、干、了!”
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公司大门,谢春红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意,觉得连空气都清新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在大街上。
“喂,顾小陌你在干什么?”春红坐在出租车里很惬意地打好友电话通知自己辞职的事情。
“在试婚纱,晴子和二喜也在!”顾陌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十分好听。
“得,我这就去,等我!”
顾陌下个月结婚,如今也不管工作了,全身心准备嫁入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