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教授并未一屁股坐在审讯卓后,而是从身上掏出一包烟,站在审讯桌旁,冲着徐匡忠晃了晃:
“来一根?”
徐匡忠咽了一口吐沫,狐疑眼神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吴教授诧异神情:
“你不吸烟?”
徐匡忠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此人表演,以前给领导当司机的习惯让他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开车不喝酒的道理人尽皆知,领导不喜欢车上有烟味,所以他从来不吸烟。
吴教授脸上露出惋惜神情,他居然冲着徐匡忠笑笑,调侃道:
“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他老人家还是个老烟枪呢?不抽烟的男人现在可是少之又少啊,尤其是经常在场面上混的人。”
吴教授的说话口气就像是跟一个经常见面的老朋友闲话家常,尽管他故作轻松,可是徐匡忠脑子里那根玄却绷的很紧。
他意识到,“此人恐怕是来套自己话了,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就想做通自己思想工作,表面上轻松其实跟刚才严词审讯的两人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
“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一直负隅顽抗就能侥幸过关?怎么可能呢?你要是没干那些事,人家怎么会说你干呢?人家举报人说话难道就没有凭据吗?”
吴教授慢悠悠说出这句话,这是审讯手段中最常用的“联想法”——让对方开始想了,是不是纪委的人已经找到了什么证据?还是内部有人已经说了啥了.......
徐匡忠依旧是沉默不语,只是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不可一世,不自觉低头思忖了足足有三分钟,才重又抬起头来看向吴教授。
吴教授早已将这一细节看在眼里,手里叼着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一屁股坐下来,冲着徐匡忠说:
“你呀,你要是一直不说话,对你自己更加不利,有些事情既然是做了,想要隐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你再怎么拖延又能拖几天?三天五天,十天八天?总归最后还得说出来,现在说对你还有利,万一要是等你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吴教授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口气,这一招叫“趋利避害”,马上把利害关系当着被审讯对象的面挑出来——说不说你自己看着办。
吴教授一进门轻轻松松两句话,听起来不温不火,其实句句都是审讯心里学的绝杀招数,一般人听了这两句思想上没有动摇几乎不可能。
纪委审讯案子的时候,通常是贿赂案件居多,贿赂案件性质不同于其他案件,既没有书面证据,更没有现场痕迹,杀人案至少还有凶器脚印之类的,而贿赂案件通常是神不知鬼不觉。
我给你钱,你承认,这都是一对一的关系,要受贿人亲口承认在哪里拿的?什么时间拿的?拿了多少?钱放在哪了?......这一系列的证据都取到位,这才形成证据链,拿到证据链才能去起诉。
吴教授工作这些年,多难啃的硬骨头都拿下来了,据说当年审讯肖作新夫人周继美的时候,这女人一上来就躺倒在地上,头冲着审讯人员,两条腿架到墙上,翘起二郎腿还抖动着……
吴教授立马明白,她是想气你啊!这个时候你怎么办?你不可能拉她,她就等你拉呢,好撞墙或者撒泼,把审讯搞成闹剧;你也不可能命令她坐好,她根本不会听。
当时,吴教授的处理方式是,不声不响让她躺了一会,然后喊了一声说:“周局长啊!”(周原为阜阳市社会事业保险局副局长)结果发现她右腿不抖了,显然是在意了别人对她的称呼;
吴教授又说:“周局长啊,你可是国家高级干部啊!”于是看见她双腿放平了。
吴教授接着说:“周局长啊,我听说你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很多人都说要不是周局长有魄力,很多社保基金根本缴不上来……”
这时看见她终于坐了起来,两手慌忙地梳理着头发……
徐匡忠的案子,纪检部门能把吴教授这样经验丰富的审讯高手请过来,足见对此案的重视程度,而此时的吴教授不动声色中已经使用了两招,徐匡忠脸上细微神情虽有变化,但是看向他的眼神却依旧充满警惕和敌意。
吴教授心里清楚,在极短的时间内攻下徐匡忠的防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
从之前翻阅案件的卷宗得知,自从他担任港口公司总经理没多长时间,便已经把妻儿老小全都移居国外,国内的个人资产除了一套房一辆车,存款金额少的可怜。
这样一个身份显赫的国有企业老总,居然在国内没有雄厚的固定资产?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早在几年前,徐匡忠早已做好了出事的准备,选择了宁可牺牲自己一人,让全家人在国外能过上高人一等的幸福日子。
何况他的牺牲也是有底线的,不论是判了多少年,还是有机会出来跟家人团聚,尤其是在国内目前的司法环境下,只要有钱还怕不能减刑?
吴教授看完案件卷宗便明白,自己遇上了一个极度难缠的对手。
徐匡忠当过兵,意志力足够坚定,他给高级领导开车十多年,见过太多的大场面,无论从心理素质还是从头脑灵活来说,他都比一般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高官更理智清醒。
“徐总!”吴教授凑近徐匡忠叫了一声。
徐匡忠心里一愣,自从他被关进来,负责审讯他的那帮人有谁把他一个落水狗看在眼里?张口闭口“徐匡忠”吼他,此人居然称呼自己“徐总”?
一股莫名的惺惺相惜在心底里油然而生,徐匡忠居然冲着吴教授微微露齿一笑,这一细节让一直守在隔壁看审讯室监控的几人呆了一下,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吴教授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家伙钢铁一块居然被他几句话说的有了反应?”
专业才是最好。
虽然徐匡忠并未搭话,吴教授却并不着急,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来,慢慢当着徐匡忠的面展开,出于好奇的心理,徐匡忠不自觉想凑过去看一眼。
吴教授也不遮掩,索性跟他一块看,一边看一边读出声来:
“徐匡忠同志在**部队***集训中表现优异被评为优秀士兵!”
“徐匡忠同志在**部队***全能大比武中表现优异被评为优秀射击手!”
“徐匡忠同志在**部队***抗洪抢险任务中表现优异被评为*等功!”
......
徐匡忠只觉心里像是堵了一块什么,眼里不自觉又热乎乎的东西想要掉落下来,这个从来都是当着外人面虎着一张脸的徐董事长,像是内心最深处某个最为柔软的角落被触碰,眼泪一滴又一滴,毫无征兆落下。
两眼紧盯监控的几人简直当场傻眼,他们心里的潜台词是,“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一招呢?徐匡忠是退伍军人,强烈的政治使命感是一个军人天生的秉性,当年的诸多荣誉最能激发他的廉耻心理。”
吴教授这一招果然凑效,徐匡忠抽噎了两下,冲着吴教授诚恳道:
“我对不起党和部队对我的培养和教育。”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即便是吴教授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违纪分子有了明显的悔悟言语,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吴教授像是多年老友般轻轻拍了拍徐匡忠的肩膀,轻声安抚道:
“事情也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清楚,你不过是个替人办事的。”
这句话又让徐匡忠心里猛的一凛,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抿着嘴唇沉默了半晌才又抬起头来对吴教授说:
“您说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定城市委书记朱家友让我做的。”
“朱家友?”
吴教授脸上的诧异表情和监控旁的几人如出一辙,徐匡忠口中说出的这个人跟之前大家了解的情况明摆着有出入。
吴教授顿时明白过来,此人实在是太狡猾了!本以为刚才拿出他在部队的荣誉足以刺激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正义荣誉感,却没料到自己利用情感技巧诱供的同时,也被他反利用了一回。
明面上徐匡忠是交代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的交代是有保留的,当他把港口公司所有事情推到定城市委书记朱家友的身上,意味着省里的那个主谋有理由置身事外。
这样一来,即便是他和朱家友全军覆没,至少日后还有人为他们的以后谋求周全,这个徐匡忠的确是个老狐狸,居然连吴教授这样的道行都被他看透章法?
审讯进行到这一步,吴教授心里清楚,即便是再审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了,毋庸置疑,徐匡忠将会把这些年来港口公司所有违法违纪事情一律推到朱家友头上。
这位曾经的退伍军人,最终仍旧选择了愚忠旧主,他的确是对胡副省长忠心耿耿,但是他却背叛了正义和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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