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金色的鲤鱼跃出水面,在空中摆动着肥胖的身体,然后重重落回水中,溅起大片水花。水珠在临近秋季的骄阳下闪闪发光,宛如宝石。
凯特百无聊赖地趴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不远处小湖里欢腾的鲤鱼,忍不住说道,“这女人也太慢了吧。这都多久了。”
“我想她是还没尝够鞭子的味道。”灵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睡在了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有些女人天生就喜欢长鞭给她们带去的刺痛。但愿她别会是这样,看在这里环境不错的份上,我可下不去手。多么像是女神神像般般精致美丽的女孩呀,被弄花了脸就不太好了,对吧,我的主人?”
“如果你愿意与整个艾利斯贵族为敌,或是想要面对与提诺城的大军,那么请便。”赫安耸耸肩,“蚁多咬死象。这个谚语多数的时候还是成立的。别太低看别人了。”
“我可没那么蠢。”魅魔哼道,“我若是想做,怎么会用那么毫无趣味的无赖手法。我足有上千种方法让她乖乖听命于我,称我为她的主人。从此我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到时候,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她都会将其当做最至高无上的荣耀的赏赐。”
“拭目以待。”赫安一本正经地说。
“我就知道你提不起任何兴趣。”魅魔说道,“你们倒是时常都能活动手脚,而我却要躲躲藏藏。什么时候也考虑考虑我的想法。”
“是你自己不愿意跟着茱梵娜。”凯特说,“她一定在大开杀戒。那些家伙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
赫安看着凯特指间舞动的匕首。她掌握着上百种使用匕首的技巧,并且还在不断增多。他又看到,少女的手指变换了韵律和节奏,匕首开始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跳动。无论哪一种,最终目的都是杀戮。就像是魔鬼与恶魔。
“幸好她没去。”赫安收回了视线,轻笑着,“否则——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吗。”
“是挺多的。但还远远没到不能应付的地步。”凯特的嘴角带着了不易察觉的讥讽:就连她自己也没觉察到这一点。“我喜欢被追兵追逐着在巷子里奔跑,翻越墙壁,戏耍对方。至少比待在别人家的庄园无所事事好多了!”她的语气越发不善,像是在对待敌人。“我看,真正算得上是麻烦的,招惹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是其中一件吧。”
赫安诧异地抬头望着她。少女的眼里不依不饶,她的问题已经提了出来,等待着赫安的答案。“我想听听风铃的声音了。”他低声说着,甚至连半精灵敏锐的耳力也没有听清。他摸着手腕上的花瓣编织的手链。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再次抚摸着他。
“我累了。”他明确地说。这一次半精灵听清了,魅魔更是一字不落。“我离开得太久了。得回去了。不是在这里陪着艾塞尼教徒的混账们小打小闹。”
“见鬼!”凯特狠狠咒骂一声。她紧握着匕首,僵硬的肌肉制止了她想要将匕首刺出的意图、“你别想就这么逃跑!我从罗兰追着你来到这儿,不是看你扔下老娘一个人离开的!我知道,你的理由总是很充分。你的口才甚至比我还好。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你都有一大堆理由!但即使是荒谬的,我都愿意去相信它,认为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今天——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自己能够尽快滚回你的老家——那个潮湿闷热又到处都是蚊子与毒蛇的林子!”她脸上带着冰冷的讽刺,“你累了?”她冷笑,“为什么你不看着我的眼睛。我身上有你惧怕的东西吗?你根本就不敢正视我!你总是在逃避!你这个胆小鬼!”
少女歇斯底里地大吼。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衰弱的身体使得她根本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咳嗽。匕首从她的指间滑落。她痛苦地蜷缩到地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别碰我!”凯特咬着牙,无力地拍开赫安的手。她急促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的手撑着沙发慢慢爬了起来。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摇摇晃晃地站立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她的眼神苍白无力,充满了忧伤。
“凯特。”
“别叫我的名字!”她敏感地叫道,“你应该叫我‘低贱的奴隶’——你忘了?我就是被你救下的奴隶。所以在你心情好的时候就能施舍我一点好吃的食物,陪我玩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可以一脚把我踢开?”
“我从没有这么想过。”赫安辩解,“你是我的同伴,不可或缺的。”
“你是没有这么想过。可你的潜意识就是让你这么做的。它暴露了你的真实想法。你毫不知情,我却明白得一清二楚。”她不等赫安开口,径直冷嘲热讽道,“哈!谁让我是人人都会唾弃鄙夷的半精灵呢。人类不喜欢杂种,精灵也不会喜欢。我说得对吗?精灵先生。只能是同伴——就好像我还在央求你承认一样。”
赫安没有接话。他知道凯特渴求着什么,而他根本就不能将其给她。“抱歉,凯特。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你应该明白诺言意味着什么。我无法预言未来,甚至连当下都无法紧握手中。我不值得你对我抱有如此之高的期望。”
“收起你那没有丝毫诚意的话!”凯特打断了赫安的话,“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咬着嘴唇,“你连谎话也不愿说吗?”她悲伤地笑着,艰难地弯腰拣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她凝视着赫安的眼睛,得到的仍然是无动于衷的表情。她失望地跌跌撞撞朝后退开,背部重重地撞倒了双门柜上。摆放在柜子上的瓷瓶落了下来,摔得粉碎。
赫安未置一词。他不想用谎话许下诺言,只留虚伪的骗局给她。在他看来,这些都毫无意义。凯特足够聪明。她能够准确地分辨出什么是谎言,什么又是空泛的妄想。可赫安的一切想法在如今都错了。他忽略了对方仍旧是一个女人——一个就外表来看,仍旧可以称之为女孩的小女人。她有着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的一切。包括对爱情的幻想与期待。
“给我一点时间,凯特。”他望着对方,尽量放缓语气,希望让半精灵能够平静下来。“我拿不定主意,你也不想我迫于压力就匆忙应承下来吧。我有我的顾虑,而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心里有道坎,现在我迈不过去——”
没等他说完,赫安又听到了一声瓷瓶摔碎的声音。他抬起头,发现双门柜上的第三只,也是最后一只瓷瓶随着凯特剧烈的呼吸摇摇晃晃地向前栽倒,朝着凯特头顶落下。他张了张嘴,却见少女抬起手一拳砸在了落下的瓷瓶上。尖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手臂,好似雨水般从她的头顶落下,擦过她的脸颊,她仿佛天鹅般骄傲的脖子,在上面留下细密的红色擦痕。
凯特似乎毫无察觉。“别卖弄你的说话技巧了。那可都是我教你。别摆出一副谁死了人一样的表情!”她冷眼扫过魅魔,然后说道,“放心,我还不会离开你。我可不想让之前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也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在我注定无法继续存活下去的时间里永远的记得我,无论是爱情,仇恨,还是歉疚。”
她望着讶异的赫安,嘴角挂上了不屑的讥讽。“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从不就是你喜欢的那样温柔贤淑。狡诈,阴险才是真的我。我可是在罗兰无恶不作的盗贼。否则怎么可能与茱梵娜混在一起。”她一边说道,晶莹的泪水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滚过脸颊,滴落地面。她吸了吸鼻子,僵硬地擦去泪水。“好好期待吧。”她兀自强硬地说,走出了门。
赫安听见她急促离开的、错乱而蹒跚的脚步声,听见了她吸着鼻子的声音,还有低声的抽泣。“妮可,她应该会没事吧?”
“你在担心她会报复你?”
赫安摇摇头。“她不会这么做。”
“愚蠢的主人。你连女人的心思都猜不透。她们的爱情很容易就会转化成浓浓的恨意,变成一剂致命的毒药。”魅魔趴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我曾经就导演过无数次这样的戏剧,我对此可以保证。你得好好关心下我们的半精灵。尽管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顾忌什么。除了你们的寿命,你们之间应该毫无阻碍。野姓的小雌豹,总能给男姓带来征服的渴望。更何况,她足够听你的话了,真像是你的小女奴。”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赫安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是一条金色的大鱼翻上来的身子,尽情地向他展示着肚皮,带着不假掩饰的嘲弄。“我想要的是具体的方法。我找不到合适的话,也做不出精心的骗局。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既不想说谎言,又不想告诉她实情。”魅魔尖利地笑了起来,“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只是被你禁锢起来的阶下囚。我不会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它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擅长。我倒是习惯让她真的变为像是你手中的长剑一样只忠心崇拜着你的工具……不过我想你一点也不希望如此。所以……”魅魔在赫安的脑海中发出恶劣的笑声,“这是你和她的事,我无权发表意见。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我得庆幸,爱上你的人不是我。”
她的笑声好一会儿才停止。她发现赫安仍旧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只是他抚摸手链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魅魔失去了兴致,她嘟囔着,“去找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还需要我哄着你,帮你抚平内心的伤痛。需要这些的是半精灵。还要我教吗?”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方法。答应她——你做得到?”
赫安沉默了一阵。他转过身,走向门外。“注意点,别被仆人发现了你的真实模样。”
“话真多。我可不是小孩。”
赫安走下楼,发现凯特停在了楼梯口。她的背影颤抖着,右手放在阶梯的扶手上,手指紧紧抓着上面的圆桩,指甲深深地嵌入其中。他的目光移向宽敞的大厅:几名腰挎细剑,身着薄薄轻甲的少女站在大厅的两侧,两名女仆端着银盘服侍着她们的主人,还有一名客人。
将赫安他们邀请到这里作客的蒂法威娜已经换上了另一身装束。她灿烂如金色瀑布的长发用一根浅蓝色的发带随意地扎了起来,露出带着红宝石项链的修长脖子,惹人遐想。只是浅蓝色及地长裙包裹住了健美的长腿,总让人感觉缺少了点什么。她有力的细腰上则束着一根银色的绸带,衬托出她那对恰到好处的饱满胸部。
她听见了赫安到来的声音,放下了翘着的腿,直起了靠在沙发上的身子。她的目光在凯特与赫安之间游移:她显然瞧出了凯特脸上哭过的痕迹。即使是善于扮演任何角色的盗贼也无法轻易抹去悲伤的模样。
她最终什么也没问。“赫安,我能这样叫你吧。希望你和你的朋友们会觉得这里还算不错。我只能为你提供这些,我的近卫军只能维持这座庄园的安全。而且这也是暂时的。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把这里当做是你的家。并且由衷地希望你不会把我的这番话当做是对你的不满,或是对你的驱赶。你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意思。”蒂法威娜诚恳地说。
赫安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向女伯爵行了一礼。“多谢你的盛情款待。”
“不用那么约束,和你的朋友坐过来吧。我们正好谈论到你。”蒂法威娜热切地招呼道。
赫安走过凯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出乎意料的,凯特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完全没有前一刻的倔强与对他的恨意。她反而迅速地反握住了赫安的手,紧紧的,绝不可能放松。赫安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吱呀作响,感觉到她的指甲嵌入了他的掌肚里。
赫安惊异不解地望了她一眼。对方紧抿着嘴,脸色煞白。眼睛低垂着,可目光却阴郁得可怕,牢牢盯着坐在蒂法威娜面前的老家伙——那是赫安见过的,艾利斯贵族长老院的白胡子贵族。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在你身边。”他低声而快速地说了一句。拉着凯特的手在蒂法威娜的右侧坐下。赫安让凯特坐在了他的右手边,将她与白胡子贵族隔开。“忍耐一下吧。”
“想要喝点啤酒还是伏特加,或是别的什么?”女伯爵问道。
“请给我们两杯果汁吧。”
清澈漂浮着细碎果粒的浅绿色果汁被端了上来。
蒂法威娜耐心地看着赫安喝了一小口,这才开口说道,“请不要怪罪瓦努顿侯爵。奥兰的铁盾家族已经没有了往曰的强势,而且他也不是长老院的成员,他没有力量和艾塞尼教派抗衡。所以……”她露出歉意的笑容,“我想他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他毕竟首先考虑的是是瓦努顿家族的传承。”
“我没有放在心上。”赫安轻飘飘地说道,“不过为什么,你会愿意帮助我们?”
“理查德森公爵和我都十分感激你为公主做的一切,尽管你的手段不太光彩——抱歉我用这个字眼。你实在做得是有些过火了,尽管有效。”她解释着,“在很多人看来,是你拯救了摇摇欲坠的皇室,为你提供安全的庇护是我们理应做的。不过,只能以私人的名义。”
“你们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至少不用担心艾塞尼教派不知什么会在自己的床边出现。”赫安说,“这就足够了。更不用说还有柔软的床铺能够消除疲劳,还有精致的食物填饱肚子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帮助了。”
在赫安与蒂法威娜交谈的时候,坐在赫安身边的凯特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生病发烧了一般,引得蒂法威娜以及白胡子贵族理查德森公爵都不禁侧目而视。她的左手与赫安的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手掌冰凉,透着寒意,甚至比之前她受重伤时更加令人心惊。她低垂着头,赫安却依旧能感到她望向理查德森公爵的余光锐利如刀,仇恨推动着她的举动。如果不是赫安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她大概已经冲了上去,匕首已经插进了对方的喉咙。
然后,当蒂法威娜说出白胡子贵族名字的时候,凯特的口中忽然喷出了一口郁结的暗色血块。她的身体向后仰倒,无力却沉重的身体栽倒在了柔软了沙发靠垫里,脱力般无法动弹的手臂落在了赫安的怀中。只是她的手一直拉着赫安的手不放。他的手甚至滴下了血液,染红了身下洁白的沙发坐垫。
“凯特!凯特!”赫安叫道,将手指搭在了她脖子的静脉上,感受到她微弱的脉动,稍微松了口气,紧紧抱住了她。“妮可!”他在心里高叫,“把茱梵娜找回来!马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