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歇会?”
“不用,今日真是热闹啊!我们慢慢逛着。”
周边捏泥人的小摊又吸引了我的目光,忍不住挽着秦夫人多看了会。熙熙攘攘中,秦夫人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我忙扶住她。身后有人连连道歉,我回头瞪了一眼,却意外发现那人却是雪姣。
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于归,这位是……”
“是我翁姑。”
“哦,是秦夫人!真是抱歉,我这心急,又恍恍惚惚的……”
“不碍事。”秦夫人和煦笑道。
“娘,这位是逍遥王的三夫人。”我轻声细语介绍了,又问雪姣,“夫人这么着急,怎么了?”
“唉……”雪姣面露愁容,“京墨生了怪病,神志迷糊不清,要么就昏睡,请太医看了好几回,还是束手无策。王爷和昕妃都好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了。结果紫葳好好的也病倒了,和京墨一样的病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便想来祈福。”
秦夫人颔首道:“祈福好。我经常来敬香,现在,身子比去年好多了。”
“我这几年深居简出,甚少出门。”雪姣神[奇`书`网]情焦虑,愁眉不展,“也不知这样能不能帮到忙……”
我劝慰道:“放心吧夫人,相国寺的菩萨很灵验的!”
我们三人一同进寺,路上迟疑好几次,旁敲侧击问:“王爷一定很担心孩子,如今回府里住了吧?”
“是啊,若不是孩子生病……也不知醉月楼有什么好的,王爷住下便不愿走了,隔几日才回府一次。两个孩子惦记他,或者这病就是惦记出来的。”
不敢再言语,或许他的心病还未好,皆是由我而起。
趁秦夫人虔诚敬香时,我借口要方便,溜去向小沙弥打听罗净在何处,然后一路小跑寻去,发髻险些松落。等到他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抱怨道:“都、都怪你……我现在……一点法力没有,干什么、都不方便!”
“你来找我,就为说这个?”他修长的眉一挑,面露不屑。
“啊……不是。”我扶着栏杆,歇会气,慢慢说,“听说王爷的两个孩子相继得了怪病,神智不清,还爱昏睡,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听着像是中邪了,大师,你要去看看么?”
他凝神掐算一阵,颔首:“的确有诡异,今夜子时去看看。”
“子时?”我玩心顿起,眨巴着眼睛问,“我也去好么?”
“半夜跑出门,那可是不守妇道。”
“可我跑出门是跟一个和尚一起,又能干什么坏事?”我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妥,再看罗净的神色,“咯咯”笑了起来,前俯后仰。
他这回没生气,依旧清冷地看着我,问:“在秦家过得可好?”
“很好。”我不知道自己笑容僵住的样子会有多难看。只见罗净眼睛一眯,吐了两个字:“撒谎。”
第一章玉簟凉-2
我扭头望向远处,不说话了。寒风刺骨,远山萧瑟。
冬季很难熬,被衾冰冷,我睡上一整夜也暖不过来。还记得凌湘说,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暖被窝的人。我低声喃喃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冷?”伸手摸了摸罗净的衣袖,“大师,你是如何御寒的?”
他眼色微动,轻声说:“你现在没了法术护身,当然觉得冷。不过应劫之道,在于忍耐。修行是多生多劫的事,不用觉得自己委屈,你应该想,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这便是修行之人该有的境界。”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了。”我认真看着他答,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冷。”
他轻笑一声,眼睛眯起,“在山谷的时候,你觉得寂寞。现在,你觉得冷。即便你成仙了,还是会有不如意。其实一切在于你的心,你的心是暖的,天地便是暖的。”
这些道理总是说来容易,却有几人能做到。我冲他抿唇一笑,“我得走了,大师,记得晚上带我去。”
我刚走出几步,忽闻罗净笑问:“你是想去看逍遥王么?”
我瞪他一眼,这和尚真是越来越俗气。歪着脑袋想了会,回答他:“一切要看大师心里如何想的,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你还是有悟性的。”
那当然,没悟性我能修炼这么多年么?
出了相国寺,在门前买了许多泥人。寒冬腊月,那些捏泥人的老人穿着破旧的夹袄,唇上都裂了口子,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掏来掏去。也不知他们是否有儿女,儿女是否孝顺。相较之下,我们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了。
“于归,家里都很多泥人了,为何每次来这都买?”
“娘……”我将一包袱泥人拎起来掂了掂,“你看,这么多泥人,才一钱银子。他们都上了年岁,该颐养天年才是,可每日守在相国寺门前卖几个泥人,日子想必过的很艰难。”
秦夫人叹了口气,“过得艰难的又何止他们?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可贫穷和疾病随时存在,不会消亡。”
“为何不能像书中所说,天下大同?”
“那是圣人的理想吧,若人人都是圣人,天下便大同了。”
半夜里下起了雪,北风呼啸,卷得雪花乱舞,落得到处都是。
我哆哆嗦嗦倚着罗净蹲在屋顶上,上下唇齿一直在打架。真是自己找罪受,非要跟来做什么?好怀念屋里的炭火,不由又靠他紧了些。
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华容添一人守在床边。罗净施法令他昏睡,然后带着我从屋顶跃下。
外面风雪肆虐,里面却安静而温暖。烛火跳跃了一下,随即安定下来,款款燃烧。
我喜欢这样的画面,父亲守在孩子身边,疲倦地睡着了。轻轻走过去,弯腰拾起毯子给华容添披上,半年不见,他风华如旧,只是眉间皱起的沟壑很深。宽大的床上,京墨和紫葳并排躺着,看上去脸色无恙,只是隐隐带了些阴气。
罗净查看过之后,笃定道:“是那只鬼在孩子身上用过邪法,加之日日相处,难免沾染阴邪之气。”
“好办么?”
“好办,先将王爷移开。”
我试着去搬华容添,谁知没有法力连个人都搬不动了。罗净和我一起,才将他抬到窗边一张罗汉床上。
罗净嘱咐我:“一定要看着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接着便在床前盘膝坐下,左手一挥,一道如水晶般的屏障将他们包围了起来,他掌中佛光闪耀,那水晶上便流淌着姹紫嫣红的光芒。
我惊羡不已,微微张开嘴。正想走过去细看,手臂忽然被拉住了,回头一看,华容添唇形一动一动。我便侧耳凑上去听,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却执着地唤着我的名字。我想抽开手,不料他竟然睁开眼,直直瞪着我。
我大惊,这样怎好?罗净的法术怎么可能只维持一刻而已?
华容添坐起身,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摇摇头说:“我怎会梦见你……”他的目光那样迷离,面庞被室内奇异的光照耀着,宽厚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温柔问:“你过得还好吗?”
我呆呆望着他,点头,又摇头。
“不好?”他剑眉一蹙,显出几分威严,“他待你不好?”
“不是……”我委屈地垂下头,嗫声说,“我也以为是他待我不好才会难过,可过了许久,心里越发清明了,于归是对王爷有愧,良心不安。若王爷不肯原谅,我便一直过不好。”
“原谅?”华容添粲然一笑,像从前那样宠溺看着我,“我没有生你的气,要原谅你什么?”
“没有生气么?”我不信他,追问,“为何有家不归,宿醉在青楼?为何要说再也不要看见我了?你明明是生我气了……”
“原来你在意?”他苦笑道,“府里并没有太多我留恋的东西,反而有令我害怕的东西。出了王府,住在何处都没有分别。至于我说不要看见你……我只是害怕,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你走,若再见面,我怕自己放不了手。”
我不忍心,却依然责怪他:“你是在逃避,一直都在逃避!逃避所有令你痛苦的事,然后自诩逍遥。其实你一点也不逍遥,自欺欺人!”
“有些痛苦,时间越长,越深刻。”
握住他在我脸颊摩挲的手,认真说:“你的心带着怨念,看到的一切都是业障,当万物在你眼中都失去了美好,自然是越发痛苦。”
“不,在我眼里,还有你是美丽如初的。”他伸出双臂将我紧紧箍住,脸颊相贴,胸口相依,他强有力的心跳仿佛要跳入我的体内,令人激动而慌张。在满室眩目的光芒中,我又开始贪恋人的温暖,惬意闭上眼睛,舍不得放手。
肩上猛地一沉,华容添的头垂了下去。我正觉如梦初醒,身侧传来罗净的声音:“是否觉得自己错了?”
手臂一松,望着怀里的华容添,迷茫问:“究竟哪里错了?”
“你放不下执念,所以得不到爱情。”
我扭头看着罗净,纤尘不染的高僧,怎会懂情?挑衅一般反问:“难道秦朗坤不会爱上我么?”
“这点,你自己应该更清楚吧?”
片刻沉默,我心虚低下头。罗净上前搭把手,与我一起将华容添搬回床边。画面还是一样,父亲守着两个孩子,只是他面上的表情是如此愉悦。在心中默默对他说:继续愉悦吧,你的孩子就快醒来了。